他整個人一頭扎進雪堆,肩背砸出一個淺坑,喉間溢出的血在雪地上洇開,宛如一簇枯敗的梅枝。
沈知微幾乎是本能地撲了過去。
她從雷光邊緣折返,落地時雙膝跪進積雪,濺起的冰屑劃過臉頰,她卻渾然不覺。
玄策府主已經(jīng)退去,天機閣的人還在百步之外布陣,但她的目光只鎖定在謝無妄身上——
他心口那道裂痕再次裂開,皮肉翻卷,魔紋如活蛇般在皮膚下游走,眼看就要蔓延到脖頸。
她一把扯下腰間玉佩,按在他的傷口上。
青光一閃,血止住了,可他的呼吸卻越來越微弱,仿佛體內(nèi)有東西在抽走他的生命。
她咬咬牙,掌心貼上他的心口,閉眼運轉(zhuǎn)《歸藏訣》探查脈象。
靈力剛進入經(jīng)絡(luò),便撞上一股狂暴的黑流,差點將她的神識掀翻。
她穩(wěn)住心神,順著那股黑流逆向探尋,指尖的靈力如絲線般緩緩探入。
魔脈深處,竟藏著一條純凈的仙脈。
一黑一金,如黑夜與白晝交織,在膻中穴交匯處,卻被一道漆黑符紋死死鎖住。
那符紋如同活物,纏繞著仙脈核心,不斷收緊,每收縮一次,謝無妄的身子就抽搐一下。
她正打算再深入探查,識海忽然響起一聲極冷的警告:“別碰那封印?!?/p>
是鏡中人的聲音。
“他經(jīng)脈里的東西,和魔種共生。你要是強行破除它,他當場就會爆體而亡?!?/p>
沈知微睜開眼,指尖還貼著他的心口。
雪風(fēng)刮在臉上,她卻毫無感覺,只是盯著那道魔紋,低聲問道:“那你說,怎么救他?”
“我不知道。”
鏡中人的聲音冷得像冰,“但我知道,那不是普通的封印。它在吞噬他?!?/p>
她沒再發(fā)問,只是將玉佩重新按回他的心口。
玉佩一觸碰到肌膚,忽然發(fā)燙,表面浮現(xiàn)出細密紋路,竟與謝無妄心口的魔紋形狀完全一致。
她心頭一緊,還沒來得及細想,謝無妄猛地弓起身子,一口黑血噴在她的袖口。
“師尊……讓我接近你……是為了……”
又是這句。
話還沒說完,他眼白上翻,整個人陷入更深的昏迷,魔紋瞬間爬滿脖頸,皮膚下有東西在蠕動,像是要破體而出。
沈知微反應(yīng)極快,雙手快速翻動,瞬間封住他三處要穴,緊接著袖中銀針一閃,精準扎進他腕間的內(nèi)關(guān)穴,指尖同時在他眉心畫出止煞符,總算將那股躁動暫時壓制下去。
可她明白,這只是在拖延時間。
她低頭看著玉佩,青光微閃,仿佛在回應(yīng)著什么。
她忽然想起什么,咬破舌尖,一滴精血落在玉佩上。
“若你是他命書的一部分,那就護他?!?/p>
玉佩驟然一震,青光暴漲,竟從謝無妄心口緩緩抽出一縷黑絲。
那黑絲形如蠱蟲,通體漆黑,頭生雙角,掙扎著想要逃脫,卻被玉佩牢牢吸住。
黑蠱一離體,謝無妄全身的魔紋瞬間退散,呼吸也平穩(wěn)下來。
他臉色依舊蒼白,但不再抽搐,像是終于從某種折磨中解脫出來。
沈知微盯著那縷黑絲,直到它被玉佩徹底吞噬。
她正準備收手,卻見玉佩內(nèi)側(cè)浮現(xiàn)出兩個極淡的字:“生死”。
字一閃即逝,像是幻覺。
她沒動,也沒出聲念出。
只是把玉佩攥緊,指尖摩挲著那道裂痕。
這是渡雷劫時裂開的,現(xiàn)在紋路更深了,像蛛網(wǎng)爬滿玉面。
她忽然想起,謝無妄第一次見到她,是在觀星臺。
那時她剛穿越而來,還不了解這個世界,躲在角落里翻看命書殘頁。
他從天而降,身著玄衣銀紋,劍橫放在膝上,冷冷地看著她:“云家小姐,不該看的東西,別看?!?/p>
她當時怯生生地低下頭,說了聲“是”。
可現(xiàn)在她明白了,那并非巧合。他接近她,是有任務(wù)在身。
可任務(wù)之外呢?那道仙脈為何會與她的靈力產(chǎn)生共鳴?玉佩為何能吸出生死蠱?生死蠱又為何藏在他經(jīng)脈深處?
她低頭看著他。
他安靜地躺著,睫毛在雪光下投下淺淺的影子,唇色依舊發(fā)青,但呼吸均勻。她伸手,撥開他散落額前的頭發(fā),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眉心。
她沒有松開手。
反而將兩人交疊的手,按在了玉佩上。
玉佩貼著兩人的掌心,忽然又發(fā)燙起來,青光微閃,仿佛在回應(yīng)著什么。
此時,她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畫面:
很小的謝無妄,站在觀星臺邊緣,伸手接住一只墜落的白雀。雀羽染血,他小心翼翼地捧著,回頭對某個人說:“別怕,它還活著。”
她猛地收回手,卻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后來才想起,那一年她七歲,白雀是她養(yǎng)的,摔斷了翅膀。
她哭著找人幫忙,卻沒人理會她。最后是有個少年悄悄把雀兒治好,放回她的窗臺。
她一直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現(xiàn)在她知道了。
她看著謝無妄,忽然覺得胸口發(fā)悶,像是有什么東西堵在那里,不上不下。
她沒去理會,只是將他扶正,讓他背靠斷碑,自己坐在他旁邊,守護著他。
風(fēng)還在吹,雪仍未停。
她從袖中取出命書殘頁,打開。
“卒于及笄之夜?!?/p>
她盯著那行字看了許久,又疊好塞回去。
這次沒藏在袖中,而是放進心口的衣袋里,貼著心跳的地方。
她抬頭望向天空。
雷云還未消散,電蛇在云層里游走,像是在等待她下一步的行動。
她知道,天機閣的人不會離去,玄策府主也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但她現(xiàn)在顧不上這些。
她低頭看著謝無妄的手。
那只手蒼白修長,指節(jié)泛青,掌心有道舊疤,像是小時候練劍留下的。
她猶豫了一下,伸手握住。
很冷。
她閉上眼睛,再次運轉(zhuǎn)《歸藏訣》,靈力順著經(jīng)絡(luò)緩緩探入他的體內(nèi)。
這一次,她沒再觸碰那道封印。
但她感知到了——在仙脈最深處,有一絲極微弱的波動,像是心跳,又像是某種召喚。
那波動與她體內(nèi)的靈力產(chǎn)生共鳴,一呼一應(yīng),如同呼吸同步。
她睜開眼睛。
謝無妄依舊昏迷不醒,可他的手指,不知何時,輕輕回握了她一下。
她愣住了,指尖微微顫抖。
那一下輕得幾乎像是錯覺,卻又真實得讓她心頭一顫。
她沒有抽回手,反而將掌心貼得更緊,仿佛要確認這微弱的回應(yīng)是否來自他的意志,而非魔種殘余的波動。
風(fēng)雪愈發(fā)猛烈,斷碑之下,兩人交握的手在雪光中泛著淡淡的青芒。
玉佩懸在腰間,隨風(fēng)輕輕晃動,光暈流轉(zhuǎn),像是在低語著某種古老的誓約。
她忽然明白,那不是巧合,也不是單純的任務(wù)。
有些命,從一開始就糾纏在了一起。
她深吸一口氣,將謝無妄的手輕輕攏入袖中,用體溫溫暖著。
她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