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過生日，媽媽做了滿桌海鮮，全是妹妹愛吃的。
我海鮮過敏，只能默默啃角落里的那盤雞翅。
三天后我媽突然說：「你其實挺自私的?！?/p>
我不解的看向她：「什么？」
我媽嚴(yán)肅的看著我：「那天你生日，桌上那么多菜，你別的都不怎么動，就盯著那盤雞翅吃，最后一塊也讓你夾走了。
「你妹妹一塊都沒吃到。」
我這才知道，那天盤子里最后一個雞翅是她專門留給妹妹的，被我夾走了，她一直耿耿于懷。
她一直這樣偏心，就像小時候，妹妹碗里總躺著溏心蛋，而我的煎蛋永遠(yuǎn)焦黑
......
「來來來，陽陽，快嘗嘗?！?/p>
我媽臉上堆著熱切的笑，眼睛亮晶晶的，只看著正低頭刷手機(jī)的弟弟林陽：
「今早菜市場搶到的最新鮮的蝦，活蹦亂跳的！媽特意給你做的油燜，你不是最愛這一口嗎？」
林陽懶洋洋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那盤蝦，嘴角彎了彎：「還行吧媽，聞著挺香?！?/p>
他放下手機(jī)，拿起筷子，精準(zhǔn)地夾向最大最飽滿的那一只。
我媽笑得眼睛都瞇成了縫，仿佛得到了天大的肯定。
她解下圍裙，順勢坐在林陽旁邊的椅子上，目光依舊落著在弟弟身上，帶著一種幾乎討好的專注：
「這螃蟹也肥，媽挑了好久的公蟹，黃多，還有這辣炒蟶子，你不是說饞了好幾天了？快，趁熱。」
我安靜地坐在他們對面，面前的白瓷小碗里，米飯只淺淺鋪了個底。
今天是農(nóng)歷六月十八，我的生日，我盯著那盤孤零零擺在餐桌最邊緣的雞翅，它在一桌五光十色的海鮮盛宴里，顯得那么格格不入，又那么可憐。
我默默拿起筷子，伸長了手臂，越過那盤清蒸帝王蟹，避開旁邊紅艷艷的辣炒花蛤，小心翼翼地，夾起一塊靠近我這邊的可樂雞翅。
這道可樂雞翅，和旁邊兩個小炒時蔬是我唯一能吃的東西。
「哥，你不吃蝦?。靠甚r了?！?/p>
林陽一邊熟練地剝著蝦殼，一邊含糊不清地問我。
我媽終于舍得把目光從林陽身上撕開一點，瞥了我一眼，那眼神淡淡的，像掃過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擺設(shè)。
「哦，他啊。」
我媽的語調(diào)平平，帶著一種理所當(dāng)然的漠然：
「他吃那個過敏，碰都不能碰，一碰就渾身起疹子，麻煩得很?！?/p>
說完，她又立刻轉(zhuǎn)向林陽，語氣瞬間回暖，帶著嗔怪和寵溺：「慢點吃，陽陽，沒人跟你搶，殼別扎著嘴?！?/p>
麻煩。
這個詞輕飄飄地落下來，砸在我心口，悶悶地疼了一下，原來她也知道我海鮮過敏。
是啊，從小到大，我這個對海鮮過敏的體質(zhì)，在我媽眼里，似乎永遠(yuǎn)只是一個給她添麻煩的缺陷。
弟弟林陽愛吃海鮮，于是家里的餐桌永遠(yuǎn)圍繞著他的喜好旋轉(zhuǎn)，而我這個過敏體質(zhì)的麻煩，只能自己繞著邊緣小心地尋找生存空間。
一頓飯吃的我挺難受的，快吃完的時候，盤子里只剩下了最后一個可樂雞翅。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夾進(jìn)了碗里。
我媽的目光似乎在我夾走那塊雞翅時，不經(jīng)意地掃過盤子，快得像錯覺。
她沒說話，只是轉(zhuǎn)過頭，又熱情地給林陽碗里添了一只肥碩的蟹鉗。
晚飯結(jié)束，林陽打著飽嗝，摸著肚子說吃撐了要下樓散步消食。
我媽立刻心疼地說：「哎喲，看你這孩子，都說了慢點吃，媽陪你下樓走走?！?/p>
她一邊說，一邊轉(zhuǎn)頭看向我：「林宇，你收拾下廚房，我陪你弟弟下樓消消食?！?/p>
接著是關(guān)門的聲音。
我看著滿桌的蝦殼蟹腳，蛤蜊空殼，只覺得心里堵得慌。
收拾完殘局，客廳里傳來電視綜藝節(jié)目的喧鬧笑聲，還有我媽和林陽回來后的低聲說笑。
水流聲嘩嘩作響，蓋不住外面屬于他們的溫馨。
等我終于把最后一個鍋擦干掛好，廚房恢復(fù)整潔時，客廳的電視聲也停了，主臥的門關(guān)上了，他們大概都休息了。
2
三天后的傍晚，我下班回家。
我的包里還放著剛?cè)ダ哮P祥給我媽買的金項鏈。
前不久她就一直念叨著隔壁和她一起跳廣場舞的李阿姨家的兒子，剛給李阿姨買了個金項鏈。
她說起來的時候，話里話外都在暗示我給她也買一個。
剛好今天發(fā)了獎金，拿到錢后我就去了一趟金店。
我媽坐在沙發(fā)上，手里拿著電視遙控器，不停地?fù)Q著臺。
她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并沒有真正落在屏幕上。
我換好鞋，剛準(zhǔn)備把金項鏈拿出來給她一個驚喜，耳邊傳來了媽媽的聲音。
「林宇?！?/p>
她沒看我，眼睛還是盯著不斷變換畫面的電視屏幕，語氣平淡得像在談?wù)撎鞖猓骸钙鋵嵞阃ω澇缘??！?/p>
我放在包里的手動作突然頓住。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
「什么？」
我媽終于把視線從電視上移開，轉(zhuǎn)向我。
她的臉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既不像是生氣，也不像是開玩笑，只有一種近乎陳述事實的平靜。
她看著我，眼神里甚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探究，仿佛在觀察我聽到這句話后的反應(yīng)。
她清晰地重復(fù)了一遍，每個字都像小錘子敲在我耳膜上：
「我說，你其實挺貪吃的?！?/p>
她頓了頓，似乎是為了加強(qiáng)語氣，又或者是為了解釋她這突如其來的評價：
「那天你生日，桌上那么多菜，你別的都不怎么動，就盯著那盤雞翅吃，最后一塊也讓你夾走了?！?/p>
她微微撇了下嘴，那神情，像是想起了什么讓她不太愉快又無可奈何的小事：「盤子里明明還有別的菜嘛?！?/p>
我愣在了原地。
我感覺自己腦子里那根繃緊了許多年的弦，就在她這幾句輕描淡寫的話里，猝不及防地，斷了。
生日宴上那盤孤零零的雞翅，那唯一我能安全入口的食物，原來在她眼里，不是兒子在過敏原包圍下的無奈選擇，而是貪吃的證據(jù)？
是她耿耿于懷，記了三天的過錯？
？？？
我的喉嚨像是被粗糙的砂紙堵住了，又干又痛。
我張了張嘴，想說話，想反駁，想尖叫，想質(zhì)問，那一桌子海鮮，那一桌子我碰一下就可能進(jìn)醫(yī)院的海鮮，那是為我做的生日宴嗎？
那難道不是林陽的專屬盛宴嗎？除了那盤雞翅，我還能吃什么？我還能碰什么？
無數(shù)激烈的質(zhì)問在我胸腔里翻騰沖撞，幾乎要沖破喉嚨。
我的身體因為壓抑的憤怒和極致的委屈而微微發(fā)抖。
就在我想開口質(zhì)問時，鑰匙轉(zhuǎn)動鎖孔的聲音清脆地響起。
3
緊接著，門開了，林陽走了進(jìn)來。
他手里拎著兩個精致的紙袋，臉上洋溢著輕松愉快的笑容，顯然剛購物歸來。
「媽，哥，我回來啦。」
他清脆的聲音打破了客廳里令人窒息的僵持：
「看我買了什么？新出的那個網(wǎng)紅蛋糕，排了好久的隊呢，還有媽你上次說想吃的那個牌子的核桃酥?！?/p>
他像只歡快的小鳥，把紙袋放在玄關(guān)柜上，一邊換鞋一邊嘰嘰喳喳：
「累死我了，不過搶到了最后兩個，媽，核桃酥明天早上給你配牛奶？蛋糕現(xiàn)在切點嘗嘗？聞著可香了。」
他換好拖鞋，腳步輕快地走進(jìn)客廳，這才察覺到氣氛不對。
他臉上的笑容頓了頓，目光在我和我媽之間疑惑地掃了個來回：「怎么了？你們......吵架了？」
我媽臉上的那種平靜和探究瞬間消失了，仿佛從未存在過。
她立刻換上了一副溫和甚至帶著點慈愛的表情，對著林陽笑了笑，語氣輕松：
「沒有啊，跟你哥閑聊呢?！?/p>
她站起身，很自然地迎向林陽，接過他手里的一個紙袋，探頭往里看：
「喲，真買到了？還是我們陽陽厲害，快讓媽看看這網(wǎng)紅蛋糕長什么樣兒?！?/p>
林陽的注意力立刻被轉(zhuǎn)移了，興奮地打開蛋糕盒展示：「是吧是吧，奶油看著就細(xì)膩，哥，快來嘗嘗?！?/p>
他熱情地招呼我，眼神明亮。
我站在原地，所有的憤怒、質(zhì)問、委屈，都在林陽出現(xiàn)我媽瞬間變臉的那一刻，被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凍結(jié)了。
我看著我媽圍著林陽，看著她對那塊蛋糕表現(xiàn)出恰到好處的驚喜和贊賞，看著他們母子之間那種流動的自然的親昵。
我像個局外人。
接著，我媽嘗了一口蛋糕，眼底是毫不猶豫的夸贊：「還是我們陽陽好啊，媽就提了一嘴想吃就給媽買來了，這蛋糕，一看就高級，真甜?！?/p>
林陽得意地?fù)P了揚下巴，目光掃過我，帶著一種近乎天真的炫耀：「哥，你也嘗嘗呀？可好吃了。」
就在這時，我媽似乎才想起我的存在，視線終于短暫地落在我身上。
她慢悠悠地開口：「說起買東西，還是我們陽陽貼心，知道媽喜歡什么，排多久隊都愿意。不像有些人啊，除了過年過節(jié)那點意思，平?？蓻]見往家里拿過什么像樣的東西。」
空氣驟然凝固，我喉嚨里堵著的那團(tuán)硬塊又澀又痛。
就在我?guī)缀跻贿@荒謬的指控壓垮的瞬間，林陽的聲音插了進(jìn)來，帶著點為我解圍的意思：
「哎呀媽，你又瞎說?！?/p>
「哥前陣子不是剛給你換了客廳那個老掉牙的空調(diào)？大幾千呢，還有上個月，你嫌舊門吱嘎響吵得睡不著，不也是哥二話不說就掏錢換了新防盜門？那門可沉了?！?/p>
我媽語氣平淡，甚至帶著點理所當(dāng)然的意味：「這有什么好提的，他賺了錢，給家里出點力，添點東西，那不是應(yīng)該的嗎？天經(jīng)地義的事，誰家孩子出息了不往家里使點勁，這也能拿出來說？」
應(yīng)該的......天經(jīng)地義......
原來，在她眼里，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犧牲，所有的咬牙堅持，都不過是份內(nèi)之事。
我的存在價值，似乎就是為了填補(bǔ)這個家無休止的需求，像一個沒有感情只懂得吐錢的機(jī)器。
而林陽呢？
林陽只需要拎回一盒排了隊的蛋糕，就能輕而易舉地?fù)Q來她毫不吝嗇滾燙的贊美。
4
我放在包里的手死死攥著那個首飾盒，盒子堅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那里面躺著我剛用一筆不菲的獎金換來的足金項鏈。
沉甸甸的，是隔壁李阿姨炫耀過的同款，也是我媽明里暗里念叨了好久的念想。
我艱難地吞咽了一下，試圖找回自己的聲音。
「媽?！?/p>
「我......」
「嗯？」
我媽終于舍得把注意力從核桃酥上挪開一點，抬起頭看我，那眼神里沒有期待，只有一絲被打擾的不耐煩。
我深吸一口氣，從包里把首飾盒拿出來，遞到她面前的茶幾上。
「給您買的?！?/p>
我媽的動作頓住了。
她放下手里的半塊核桃酥，目光落在那個小小的盒子上，臉上掠過一絲真實的驚訝，隨即又被一種混合著挑剔和審視的表情覆蓋。
她打開盒子，金燦燦的光澤瞬間流淌出來。
林陽也好奇地湊過頭來：「哇，金的？姐，給媽買的項鏈??？」
我媽沒說話，她小心翼翼地把項鏈從盒子里取出來，托在掌心。
沉甸甸的足金項鏈，實心的，款式是時下老人最喜歡的經(jīng)典福字紋，分量感十足。
她抬眼看向我，語氣帶著點遲疑，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棄？
「這分量，看著好像不太夠??？」
「隔壁你李阿姨那個，瞧著可厚實多了，圈口也大，戴著那叫一個貴氣?！?/p>
我看著她，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我給她買的空調(diào)，她嫌棄不是大牌。
我給她換的防盜門，讓她夜里睡得安穩(wěn)時她嫌棄鎖芯不夠高級。
如今，這沉甸甸的金子，換來的卻是分量不夠，不如李阿姨的。
然后，她做出了一個讓我和林陽都始料未及的動作。
她極其自然地拉過旁邊林陽的手，把項鏈塞到他手里。
林陽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想縮回手，聲音里帶著驚詫和一絲尷尬。
我媽卻毫不在意，手上動作沒停，語氣帶著一種奇特的理所當(dāng)然，仿佛在分配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玩意兒：
「你哥買的這個，嘖，圈口小了點，我戴著估計緊巴，箍著難受?！?/p>
「陽陽你最近不是談戀愛了，剛好把這個拿去送給你女朋友，年輕姑娘戴點金的，顯貴氣，媽老了，戴這些花哨玩意兒反而顯得不穩(wěn)重?！?/p>
她說完，目光終于落回到我身上。
那眼神里沒有一絲愧疚，反而帶著一種施舍般的輕描淡寫的解釋：
「林宇，媽知道你孝順，但這項鏈媽戴著真不合適。放著也是放著，給陽陽拿去送給他女朋友戴正好，物盡其用嘛，你弟弟娶老婆，你這個當(dāng)哥哥的表示一點心意，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干什么？」
她的聲音不高，每一個字卻都像淬了毒的針，密密麻麻扎進(jìn)我的心臟。
一家人？心意到了？
積蓄了二十多年的委屈，隱忍，不被看見的付出，被輕賤的心意。
所有壓抑的情緒在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出口。
身體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yīng)。
我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fēng)。
在所有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之前，我已經(jīng)一把抓住了林陽那只那只金項鏈的手。
啊！林陽猝不及防，嚇得尖叫一聲，下意識地想掙脫。
我的目標(biāo)明確，把項鏈拿回來。
「林宇，你干什么。」
我媽終于從驚愕中反應(yīng)過來，試圖掰開我的手。
「還給我?！?/p>
什么體面，什么忍讓，什么一家人，統(tǒng)統(tǒng)見鬼去吧！
我只想奪回屬于我的東西，哪怕它已經(jīng)沾上了令人作嘔的氣息。
我媽的手已經(jīng)抓到了我的胳膊，指甲深深陷進(jìn)我的皮肉，又掐又撓：
「反了你了，松手，那是你弟弟的東西，你憑什么搶，林宇你這個混賬東西?！?/p>
最終，我還是把項鏈搶了過來。
積壓了很久的情緒在這一刻爆發(f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