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被浸染著地火的暗紅與硫磺的刺鼻包圍。
當林昕三人駕馭著低階的“青葉”符舟,沖破最后一道翻涌的毒瘴屏障時,地火谷那蠻荒灼烈的景象撲面而來,瞬間吞噬了昆侖道院帶來的最后一絲清寒。
兩列刀削般的暗紅山崖如同巨獸肋骨,猙獰地伸向遠方。谷底遍布焦黑的熔巖坑洼,粘稠的暗紅巖漿如同大地滲血的傷口,緩緩流淌、鼓泡,蒸騰起濃黃帶綠的致命毒瘴,在谷地上空織成一片壓抑的穹頂。龜裂的焦土縫隙深處,暗紅火光隱現(xiàn)。唯有名為“火絨草”的奇異植物,肥厚的紅玉葉片在熱浪中搖曳,散落著星星點點的微光,如同余燼中不肯熄滅的火星。
這便是地火毒蝎的巢穴,遷徙的必經(jīng)之路??諝庹吵碜茻幔恳淮魏粑甲茻胃?,濃郁的土行靈氣混雜著狂暴火煞與致命毒瘴,形成天然的靈力泥沼。
“嘶……這鬼地方靈力運轉(zhuǎn)都凝滯了!”陳默操控符舟,險險避開一道噴發(fā)的毒煙,額頭汗珠瞬間蒸干,“難怪毒蝎子把這當老窩!”
林昕立于舟首,目光銳利地掃視下方。他身側(cè),靜立著一道清冷如月的身影——陳舒沫。她并未穿著道院青袍,而是一身剪裁利落的銀灰色勁裝,勾勒出清瘦卻蘊含力量的輪廓。如墨的長發(fā)簡單束起,露出線條優(yōu)美的脖頸,那枚神秘的銀色水滴吊墜緊貼肌膚,在昏暗光線下流轉(zhuǎn)著微不可查的幽光。她腰間懸著一柄樣式古樸的連鞘短劍,劍柄纏繞著暗銀絲線,氣息內(nèi)斂。
她并未多言,白皙的指尖靈巧翻動,三枚薄如蟬翼、刻滿玄奧符文的玉片無聲滑入林昕和陳默手中。
“清心符?!彼穆曇羟逶蕉届o,如同冰泉滴落玉盤,在這灼熱之地帶來一絲奇異的安定感,“可短暫抵御毒瘴侵蝕,緩解靈力壓制?!?她說話時,目光并未離開谷地,仿佛在搜尋著什么,指尖無意識地輕輕拂過胸前的吊墜。
林昕接過玉符,入手溫潤清涼,一股清流瞬間涌入四肢百骸,滯澀的氣核運轉(zhuǎn)立時順暢許多。他看向陳舒沫,她精致的側(cè)臉在谷地暗紅的光線下顯得沉靜而專注,幾縷碎發(fā)被熱風吹拂,貼在光潔的額角。他低聲道:“多謝。”
符舟最終降落在谷地邊緣一處背靠陡崖、前有巨大熔巖石柱掩體的玄武巖平臺上。
“此地尚可。”陳舒沫率先輕盈躍下,足尖點地,無聲無息。她走到平臺邊緣,并未像蘇晚那樣探查地面,而是微微闔目,修長的手指懸空,仿佛在捕捉空氣中無形的弦。那枚銀墜在她頸間微微閃爍。“地氣躁動,毒瘴核心正向西移動……蝎群前鋒,將至。” 她的判斷簡潔而篤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精準。
林昕神念同時展開,凝核境巔峰的感知在清心符輔助下穿透部分毒瘴:“東北三里,焦坑群邊緣,密集靈力波動,不少于十五只,正掘地西行!”
“正好一半目標!”陳默精神一振,“林師兄,怎么打?”
林昕迅速部署:“陳默,居中策應,‘云壘壁障’護住核心,防御毒液地刺,‘雷光劍幕’擾其陣型!”
“明白!”陳默立刻就位,源晶力場嗡鳴張開,淡藍光罩籠罩三人,電蛇隱現(xiàn)。
“陳小姐,”林昕轉(zhuǎn)向陳舒沫,語氣鄭重,“煩請洞察蝎群動向,尤其是頭目位置與毒尾指向。若有間隙,以秘術遲滯其行動?!?他清楚陳舒沫手段莫測,不宜直接指揮其戰(zhàn)斗方式。
陳舒沫微微頷首,清冷的眸光投向東北方。她雙眸深處,一點銀芒倏然亮起,并非蘇晚的青碧靈光,而是一種更為深邃、仿佛映照著星圖軌跡的幽邃銀輝!視線輕易穿透了翻涌的毒瘴,精準鎖定那片躁動的靈壓核心。她并未結(jié)印施法,只是左手幾根手指在身側(cè)極其細微地彈動,如同撥弄著無形的絲線。
“來了!”陳舒沫清冷的聲音幾乎與蝎群破開毒瘴同時響起。
暗紅色的“潮水”洶涌而至!半人高的猙獰毒蝎,暗紅鱗甲,巨螯開合,蝎尾毒針幽芒閃爍,腥風撲面!
“云壘·鎮(zhèn)!”陳默怒吼,力場凝實壓下,沖在最前的毒蝎沖鋒勢頭猛地一滯!
“雷光·擾!”數(shù)道電蛇精準劈向揚起毒尾的蝎子,打斷其噴射!
就在蝎群微亂之際,陳舒沫動了。她并未召喚藤蔓,而是右手食指對著蝎群中一只格外碩大、甲殼深紅的頭目毒蝎,凌空輕輕一點!
嗡!
那毒蝎周圍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粘稠!它高高揚起的蝎尾動作肉眼可見地遲滯了一瞬!如同陷入無形的泥沼!正是這關鍵的一瞬遲滯!
“就是現(xiàn)在!”林昕眼中寒芒爆射,身形如蓄勢已久的獵豹,自平臺邊緣激射而出!《基礎步法·登云梯》踏空借力,凌空撲向那頭目!
“寒月·貫星!”
九環(huán)刀出鞘!凝聚極致寒氣的幽藍刀芒,細如發(fā)絲,快逾閃電!精準無比地抓住蝎尾被遲滯、頭甲連接處暴露的破綻,瞬間貫穿!
咔嚓!砰!
寒氣爆發(fā),凍結(jié)、碎裂!頭目毒蝎的無頭軀殼轟然倒地!
干凈利落!一擊必殺!
陳默看得熱血沸騰。陳舒沫清冷的眸中,也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捕捉的贊許微光。
林昕身形落地,舊力剛?cè)?。?cè)后方陰影中,一頭狡猾毒蝎猛然竄出!巨螯鉗向后腰,毒液箭矢直射后心!
“小心!”陳默驚呼。
電光石火間!
陳舒沫懸空輕點的食指瞬間收回,中指與拇指在胸前極快地一捻、一彈!一道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細若毫毛的銀色絲線,帶著刺骨的銳氣,后發(fā)先至!
嗤!嗤!
銀絲精準地切過毒液箭矢的中段!蘊含奇異力量的絲線竟將那粘稠毒液凌空“斬”成兩段,偏離方向!同時,另一道無形的力場瞬間加持在林昕身側(cè),并非防御,而是產(chǎn)生了一股微妙的、將他身體向側(cè)面“推”開半尺的柔勁!
正是這半尺之差!巨螯擦著林昕的道袍邊緣狠狠夾空!
林昕反應極快,借著這柔勁側(cè)移之勢,身體如折斷般施展“鐵板橋”,險險避開!反手“霜星指”點出,寒氣瞬間凍結(jié)偷襲毒蝎的腹部關節(jié)!
“雷殛!”陳默的雷霆緊隨而至,將其轟殺!
危機解除。
林昕穩(wěn)住身形,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他猛地回頭,目光直射平臺上的陳舒沫。
少女依舊靜立,仿佛從未移動。只是收回的手指指尖,縈繞著一縷極淡的銀芒,正緩緩消散。她清冷的眸光迎上林昕驚魂未定又充滿感激的目光,平靜無波,如同深潭映月。但在那深潭之下,似乎有一絲極其細微的漣漪蕩開,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她并未移開視線,只是對著林昕,極輕微地點了下頭。那點頭的幅度小到幾乎看不見,卻清晰地傳遞了“無事”的訊息。
“呼……嚇死我了!陳小姐,你這手太神了!”陳默心有余悸地喊道。
陳舒沫沒有回應,目光重新投向下方戰(zhàn)場,銀眸中的星輝流轉(zhuǎn),繼續(xù)精準地洞察著蝎群動向,偶爾指尖微動,無形的力場或遲滯絲線悄然發(fā)出,總能恰到好處地為林昕創(chuàng)造絕殺機會或化解潛在危機。
接下來的戰(zhàn)斗,因這無形的默契而變得行云流水。
陳默穩(wěn)守如山,雷光精準。陳舒沫的洞察與輔助如同最精密的導航與護盾,總能將最具威脅的目標、最致命的攻擊軌跡提前“標記”在林昕的感知中,或以無形手段制造那關鍵的遲滯或偏移。
林昕則心無旁騖,化身寒冰死神。他將《基礎格斗術》的根基、《永夜沉星訣》的極寒、《龍形拳》的寸勁完美融合。身影在焦坑石柱間鬼魅穿梭,刀光幽藍,每一次閃爍都精準帶走一頭毒蝎的性命。或正面“崩山”碎甲,或潛伏“貫星”絕殺,效率驚人。
半個時辰后,平臺下已伏尸二十余頭毒蝎。剩余蝎群被這高效冷酷的殺戮震懾,攻勢頓減,隱現(xiàn)退意。
“漂亮!”陳默興奮低吼,“再來幾波就超額了!”
林昕剛斬殺一頭毒蝎,正欲回撤。陡然間!
他胸口的星髓玉佩毫無征兆地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滾燙悸動!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其內(nèi)部瘋狂沖撞!與此同時,一股龐大、古老、冰冷到令人靈魂凍結(jié)的死寂波動,如同沉睡的遠古巨獸蘇醒后的第一口呼吸,從地火谷最幽深的核心方向橫掃而來!
嗡!
林昕身形劇震!體內(nèi)銀色氣核如遭重擊,旋轉(zhuǎn)驟緩!冰種核心的幽藍星芒劇烈閃爍,竟透出一絲源自本能的……顫栗!
下方的毒蝎群更是如同末日降臨,發(fā)出恐懼到極致的嘶鳴!它們放棄了所有攻擊,如同潮水般瘋狂退入焦坑裂縫,瞬間消失在毒瘴中!
地火谷陷入死寂,只剩巖漿的咕嘟與毒瘴的嘶嘶。
“怎么回事?!”陳默驚駭四顧,“那波動……好冷!”
陳舒沫銀眸中的星輝瞬間大盛!她猛地轉(zhuǎn)頭,死死盯向波動傳來的谷地核心深處!一直平靜無波的面容第一次出現(xiàn)了凝重!她下意識地抬手,緊緊握住了胸前的銀墜,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那銀墜的光芒也變得異?;钴S,與林昕胸口的玉佩產(chǎn)生了強烈的共鳴!她的目光倏然轉(zhuǎn)向林昕,清冷的眸子里充滿了探究與一絲……難以言喻的驚疑?仿佛在無聲質(zhì)問:“你感覺到了嗎?那是什么?”
林昕強壓翻騰的氣血與玉佩的瘋狂悸動,臉色凝重如水。這股冰冷死寂的波動……與星髓玉佩同源卻更龐大純粹,帶著萬物歸寂的終極意味!難道真與“歸墟”有關?陳舒沫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讓他瞬間明白,她不僅感覺到了,而且知道得更多!
“任務目標已超額完成!”林昕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斬釘截鐵,“蝎群已潰,此地大兇!立刻收集源晶,撤離!”
三人迅速行動。林昕警戒,目光不時掃向谷地深處,警惕著那未知的恐怖源頭。陳默和陳舒沫快速收集源晶。陳舒沫的動作依舊優(yōu)雅迅捷,但林昕注意到,她收集源晶時,指尖縈繞的銀芒比之前更盛,仿佛在源晶上留下了某種極細微的標記,同時她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谷地核心方向,銀眸中星圖流轉(zhuǎn),似乎在全力解析著什么。
當最后一枚暗紅源晶被收入玉盒,林昕胸口的玉佩悸動稍緩,但那股冰冷的死寂感卻如同烙印般刻在心頭。
“走!”林昕低喝。
三人迅速登舟。陳默全力催動符舟,青葉化作流光,疾馳逃離這詭異之地。
符舟穿行在毒瘴中。短暫的激烈戰(zhàn)斗過后,疲憊感悄然襲來。陳默專注操控符舟,嘴里興奮地復盤著剛才的戰(zhàn)斗細節(jié)。林昕閉目調(diào)息,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回放著那驚險一幕——巨螯撕裂風聲,毒液破空而至……以及那及時斬斷毒液、施加柔勁的銀絲與無形力場。
是她……精準的洞察與及時的援手。
他睜開眼,目光落在身旁的陳舒沫身上。她并未像之前那樣靜立遠眺,而是微微側(cè)身,取出一方素白如雪的絲帕,低頭仔細擦拭著那柄古樸短劍的劍鞘。她的動作細致而專注,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優(yōu)雅。長長的睫毛低垂,遮住了那雙映照星河的銀眸,側(cè)臉的線條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柔和靜謐。幾縷烏發(fā)垂落頰邊,隨著符舟的顛簸輕輕拂動。
符舟微微一震。陳舒沫擦拭劍鞘的手指間,一枚鑲嵌在劍格護手處、用作裝飾的微小銀星,突然松動脫落,無聲地朝著符舟邊緣滾落!
陳舒沫擦拭的動作一頓,清冷的眸光瞬間捕捉到那滾落的銀星。她伸手去拈,指尖卻慢了半拍。
一只修長、帶著戰(zhàn)斗后留下的淡淡擦痕和尚未散盡寒氣的手,更快一步,穩(wěn)穩(wěn)地、輕柔地,在銀星即將滑落的剎那,將其攏在了掌心。
是林昕。
符舟內(nèi)瞬間安靜下來。陳默的絮叨卡在喉嚨里,瞪大了眼睛。翻涌的毒瘴在護罩外無聲流淌。
林昕的手掌攤開。掌心安靜地躺著那枚米粒大小、卻雕刻得異常精美的銀星,散發(fā)著微弱的金屬光澤,上面殘留著他指尖的寒意。
“你的?!绷株康穆曇舸蚱屏顺聊?,比平時低沉溫和了些許,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鄭重?他將銀星遞向陳舒沫。
陳舒沫的目光落在攤開的手掌上。那只手骨節(jié)分明,帶著戰(zhàn)斗的印記和屬于他的獨特冰冷氣息。掌心躺著她的銀星。
她抬起眼簾,銀眸中的星輝似乎流轉(zhuǎn)得慢了一瞬,目光掠過林昕的手掌,最終定格在他臉上。兩人的視線在昏暗的符舟內(nèi)靜靜交匯。
沒有言語。林昕的眼神沉靜,帶著戰(zhàn)斗后的銳利余韻,還有一絲未及斂去的關切。陳舒沫清冷的眸光深處,那亙古不變的星圖仿佛被投入了一顆微小的石子,漾開一圈極淡、卻真實存在的漣漪。她眼底深處,似乎有某種冰冷的外殼,被這無聲的舉動悄然撬開了一絲縫隙。
她伸出纖細白皙、指尖瑩潤如玉的手(并非握鞭形成的薄繭),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儀式的輕柔與精準,從林昕的掌心中,拈起了那枚小小的銀星。
指尖的冰涼,不可避免地,輕輕擦過了林昕溫熱的掌心。
一觸即分。
冰涼的指尖與溫熱的掌心肌膚短暫相觸,如同微弱的電流,瞬間傳遞。林昕的手掌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陳舒沫拈起銀星的手指也極輕微地頓了一下,隨即迅速收回,仿佛被那不屬于自己的溫度灼到。
“有勞?!彼穆曇粢琅f清越平靜,如同玉磬輕擊,但仔細聽,那平靜無波的聲線里,似乎多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察覺的……波動?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暗流第一次涌動。
她低下頭,并未立刻將銀星嵌回,而是將其輕輕攏在掌心,仿佛在感受那殘留的、不屬于自己的溫度。片刻后,才用指尖靈巧地將其重新按入劍格護手的凹槽,動作依舊優(yōu)雅,只是那微微低垂的眼睫,似乎比平時垂得更低了些,遮住了眼底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緒。
林昕也收回了手,掌心那一點殘留的、屬于她指尖的冰涼觸感,仿佛還帶著一絲星辰般的微光,久久不散。他有些不自在地將手攏回袖中,目光轉(zhuǎn)向符舟外翻涌的毒瘴,喉結(jié)微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耳根悄然染上一抹極淡的紅暈。
符舟內(nèi)再次陷入沉默,卻不再是之前的疏離。一種微妙而難以言喻的氛圍在兩人之間悄然彌漫。陳默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張了張嘴,最終識趣地緊緊閉上,專心操控符舟,嘴角卻咧開一個無聲的、心領神會的笑容。
青葉符舟沖破地火谷外圍最后一片毒瘴,將那片灼熱、詭異、充滿血腥與冰冷死寂的暗紅山谷徹底拋離。前方,秦嶺蒼翠的輪廓在晨光中鋪展。
任務,順利完成。
星眸與寒掌,一觸即離的漣漪悄然蕩開。
而那來自谷地深處的冰冷死寂,與掌心殘留的冰涼星光,如同宿命的烙印與初萌的微瀾,同時刻在了林昕的心頭。前路迷霧更濃,卻因身邊這抹清冷的星光,隱約透出不同尋常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