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普通的玉佩。”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是你娘…留給你唯一的東西,也是…她的信物?!?/p>
“信物?”我的心提了起來。
“你娘她…”老夫人嘆了口氣,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塵封已久的沉重,“并非尋常商賈之女。她…是罪臣之后?!?/p>
我如遭雷擊!罪臣之后?!
“當(dāng)年她家遭大難,滿門抄斬,她因年幼,又得家中忠仆拼死相護(hù),才僥幸逃脫,流落民間,隱姓埋名?!崩戏蛉苏Z速很慢,像是在揭開一道陳年的、流著膿血的傷疤,“后來,機(jī)緣巧合,嫁給了你爹。她一直小心翼翼,從未對人提起過往,連你爹都不知道。這塊玉佩,是她生父留給她的唯一念想,也是…日后若有萬一,能證明她身份、或許…能保她一命的東西。她臨終前,把它給了我,托付給我,讓我在你生死攸關(guān)之時,才能動用?!?/p>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原來如此!難怪那宮里的嬤嬤看到玉佩后態(tài)度大變!一個罪臣之后,本該是避之不及的污點!但那嬤嬤的反應(yīng)…是忌憚?還是…這玉佩背后牽扯的人或事,連宮里都諱莫如深?
“今日那宮里來的姑姑…”我艱難地開口。
“是太后宮里的老人?!崩戏蛉苏Z氣平淡,卻像投下另一顆巨石,“太后…當(dāng)年與你娘的生父,有些淵源。具體是何淵源,我也不知。你娘從未明說。她只告訴我,若遇絕境,可持此佩,設(shè)法遞話到太后宮中一位姓秦的姑姑那里…或許有一線生機(jī)。今日,我只是抱著萬一的念頭,讓人想辦法給那位秦姑姑遞了個信兒…沒想到…”
沒想到,效果如此立竿見影。不僅讓我過了初篩,甚至可能…已經(jīng)引起了某些大人物的注意。
“那…我娘她…”我的聲音有些發(fā)顫。
“她是個可憐人?!崩戏蛉搜壑辛髀冻稣媲械谋瘧?,“背負(fù)著沉重的秘密,活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下你,是她唯一的慰藉。她把這玉佩留給你,是福是禍…老婆子我也說不清了?!?/p>
她看向我,眼神復(fù)雜:“如今,這秘密落到了你頭上。選秀之路,步步驚心。你若不想去,現(xiàn)在拿著你娘留下的產(chǎn)業(yè),遠(yuǎn)遠(yuǎn)離開京城,隱姓埋名,或許還能平安一世?!?/p>
離開?遠(yuǎn)走高飛?
我下意識地握緊了胸前的玉佩。那溫潤的觸感,仿佛帶著血脈的呼喚。娘親那模糊的面容,似乎在這一刻清晰了一些。她背負(fù)著血海深仇和秘密,在恐懼中度過短暫的一生,只為了給我留下這一線渺茫的生機(jī)。
一股從未有過的、混雜著悲憤、不甘和某種沉重宿命感的力量,猛地攫住了我。
“祖母,”我抬起頭,直視著老夫人,聲音異常平靜,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我要去?!?/p>
老夫人深深地看著我,那雙閱盡滄桑的眼里,沒有驚訝,只有一種了然和更深沉的嘆息。
“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蔽疫o玉佩,指尖用力到發(fā)白,“我娘的路,不該就這么斷了。那些欠她的,欠我的,總要有個說法。深宮也好,虎穴也罷,我范清霜,走定了!”
老夫人沉默良久,最終,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抬手,輕輕拂過我額角那道已經(jīng)淡去的疤痕。
“好。路是你自己選的。老婆子我…會看著?!?/p>
選秀的路,果然步步驚心。
初篩之后是復(fù)選、閱看,規(guī)矩越來越多,嬤嬤們的眼神也越來越挑剔。因著那塊玉佩帶來的不明威懾,加上老夫人暗中使力打點,我一路有驚無險地過了關(guān)。最終,和另外幾十名閨秀一起,被留在了宮中“學(xué)規(guī)矩”,等待最后的殿選。
儲秀宮的日子,表面平靜,暗地里波濤洶涌。閨秀們來自不同的家族,代表著不同的利益,彼此之間既是同伴,更是對手。拉攏、排擠、陷害、構(gòu)陷…范府后宅那些手段,在這里被放大了百倍,也更加精致隱晦。
我謹(jǐn)記著老夫人的叮囑,低調(diào)謹(jǐn)慎,謹(jǐn)言慎行。不刻意結(jié)交誰,也不輕易得罪誰。每日跟著嚴(yán)厲的教習(xí)嬤嬤學(xué)習(xí)繁復(fù)的宮規(guī)禮儀,一絲不茍。閑暇時,也只是在分配給自己的小小房間里看書,或者看著窗外四四方方的天空發(fā)呆。胸前的玉佩始終貼身藏著,像一個沉重的秘密,也像一個隨時可能引爆的驚雷。
然而,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
這天午后,我正在房里臨摹字帖。同屋住的是位姓林的姑娘,性子活潑,家世不高,對我還算友善。
“清霜姐姐,”林姑娘湊過來,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你聽說了嗎?昨天夜里,西邊張貴人住的暖玉閣鬧賊了!”
我筆尖一頓:“鬧賊?宮里守衛(wèi)森嚴(yán),怎會有賊?”
“可不是嘛!”林姑娘瞪大眼睛,“聽說丟了好些貴重首飾呢!現(xiàn)在鬧得人心惶惶的,管事嬤嬤們正挨個屋子查呢!說是…要抓內(nèi)賊!”
內(nèi)賊?我心下一凜。這借口找得…可真是時候。
果然,沒過多久,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儲秀宮的管事李嬤嬤帶著幾個氣勢洶洶的宮女太監(jiān),闖了進(jìn)來。
“范姑娘,林姑娘,得罪了?!崩顙邒甙逯?,語氣生硬,“暖玉閣失竊,事關(guān)重大,奉貴妃娘娘口諭,所有秀女居所,一律嚴(yán)查!請兩位姑娘起身,配合搜查!”
林姑娘嚇得臉都白了,慌忙站到一邊。
我放下筆,平靜地站起身,讓開位置:“嬤嬤請便?!?/p>
宮女太監(jiān)們立刻如狼似虎地?fù)湎蛭覀兊拇蹭仭⑾浠\,粗暴地翻檢起來。衣物、書本、妝奩…被翻得亂七八糟。
李嬤嬤銳利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我和林姑娘身上來回掃視。
突然,一個正在翻檢我枕頭的宮女發(fā)出一聲驚呼:“嬤嬤!找到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去!
只見那宮女手里,高高舉起一支流光溢彩、鑲嵌著碩大東珠的金步搖!那步搖工藝繁復(fù),一看就價值不菲,絕非普通秀女能擁有的東西!
“這…這不是張貴人丟的那支‘鳳銜珠’嗎?!”旁邊一個太監(jiān)失聲叫道。
轟!
如同冷水滴進(jìn)滾油,整個房間都炸了!
“天啊!真是張貴人的步搖!”
“居然在她枕頭底下?”
“看不出來啊,平時裝得那么清高…”
“嘖嘖,手腳不干凈,這下完了…”
宮女太監(jiān)們竊竊私語,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鄙夷和幸災(zāi)樂禍。
林姑娘更是嚇得捂住嘴,驚恐地看著我,連連后退,仿佛我是什么瘟疫。
李嬤嬤的臉色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她一把奪過那支步搖,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刺向我:“范清霜!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盜竊貴人首飾!人贓并獲,你還有何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