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鎮(zhèn)的長途汽車站比記憶中更破舊了。我拖著行李箱走下大巴，
撲面而來的是混合著槐花香的潮濕空氣。五年了，自從大學(xué)畢業(yè)留在城市工作，
我就再沒回來過。"小諾！這邊！
"王阿姨——外婆的老鄰居兼最好的朋友——在出站口使勁揮手。她比上次見面時老了許多，
鬢角全白了，但笑容依然溫暖。"外婆怎么樣了？"這是我唯一關(guān)心的問題。"穩(wěn)定了。
"王阿姨接過我的行李，"醫(yī)生說暫時沒生命危險，但需要靜養(yǎng)。
"出租車行駛在熟悉的街道上，一切既陌生又熟悉。老郵局變成了連鎖藥店，
小學(xué)門口新修了花壇，但拐角處那家包子鋪還在，招牌比記憶中更油膩了些。
"你外婆天天念叨你。"王阿姨說，"說小諾在大城市當編輯了，出息了。"我鼻子一酸。
上次和外婆視頻時，我還興高采烈地講著莫沉的新書，講著我們?nèi)绾我黄鸢疽冠s稿，
如何在雨夜討論情節(jié)...那時哪會想到，短短幾周后，一切都變了。
青山鎮(zhèn)醫(yī)院是一棟三層小樓，外墻新刷了淡綠色油漆。穿過消毒水氣味濃重的走廊，
我們來到最盡頭的病房。推開門的那一刻，我的眼淚奪眶而出。病床上的外婆那么小，
那么瘦，像一片枯葉般陷在白色床單里。她手上插著點滴，眼睛閉著，胸口微弱地起伏。
"外婆..."我輕聲喚道，生怕驚擾了她的睡眠。但老人家的眼睛立刻睜開了，
渾濁的眸子在看到我的瞬間亮了起來："小諾？是我的小諾回來了？""是我，外婆。
"我握住她枯枝般的手，忍住哽咽，"我回來了。"外婆的手顫抖著撫摸我的臉："瘦了。
城里吃得不好？""吃得可好了。"我強作笑顏，"就是想您做的槐花餅。
""等出院就給你做。"外婆虛弱地笑笑，"你工作那么忙，
不該為我這老婆子...""別胡說。"我打斷她，"您會好起來的。"護士進來檢查，
告訴我外婆是輕度中風加心力衰竭，需要住院觀察至少兩周。我當即決定留下來照顧她，
直到康復(fù)。"你的工作怎么辦？"外婆擔憂地問。"已經(jīng)辭職了。"我輕描淡寫地說，
"正好休息一陣。"其實辭職手續(xù)還有一周才正式完成，但我給陳姐發(fā)了郵件說明情況，
她爽快地批準了提前離職。至于莫沉...我咬了咬嘴唇。
他大概根本不在乎誰來接手他的連載吧。安頓好外婆午睡后，我回到外婆家取換洗衣物。
推開那扇熟悉的木門，時光仿佛倒流。一切都沒變——掉漆的飯桌，老式座鐘，
窗臺上的虎皮蘭，還有墻上我從小到大的照片。
我的手指撫過那些定格的笑臉：周歲時坐在外婆懷里，六歲在槐樹下抱著阿黃，
十二歲獲得作文比賽冠軍...最后停在一張泛黃的照片上。七歲的我站在歪脖子槐樹下，
左膝貼著創(chuàng)可貼，身邊站著一個清秀的小男孩，我們手拉著手，笑得燦爛。
這張照片我一直很喜歡，卻從未注意過那個男孩。他是誰？鄰居家小孩？玩伴？
記憶中竟沒有半點印象。一陣疲憊襲來，我決定先洗個熱水澡。浴室里，
外婆還保留著我喜歡的檸檬味沐浴露。熱水沖去旅途的疲憊，卻沖不走心中的陰霾。
莫沉現(xiàn)在在做什么？他找到新的責任編輯了嗎？他會...想我嗎？搖搖頭甩掉這些念頭，
我擦干頭發(fā)，決定整理一下工作文件。雖然辭職了，
但職業(yè)習慣讓我想把未完成的事項交接清楚。打開筆記本電腦，郵箱里堆滿了未讀郵件。
我機械地篩選著，直到看見一個熟悉的名字——莫沉。心跳瞬間加速。郵件是昨天發(fā)的，
主題很簡單："第七章修改"。我猶豫了幾秒才點開。正文只有一句話："請?zhí)嵋庖姟?/p>
"附件是第七章的修訂稿。這算什么？我已經(jīng)辭職了，他為什么還發(fā)給我？是發(fā)錯了，
還是...習慣使然？手指懸在鍵盤上方，不知該如何回復(fù)。最終，
我決定當作工作郵件處理："莫老師，我已辭職，請將稿件發(fā)送給新任責任編輯。
祝工作順利。"發(fā)送后，我關(guān)上電腦，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窗外的槐樹枝輕輕拍打著玻璃，
像在敲門。不知過了多久，手機鈴聲驚醒了我。是一個陌生號碼。"喂？""林小諾？
"一個男聲，"我是青山鎮(zhèn)醫(yī)院的張醫(yī)生。你外婆剛才血壓突然升高，我們做了應(yīng)急處理，
現(xiàn)在穩(wěn)定了，但...""我馬上過來！"我跳下床，抓起外套就往外沖。夜色已深，
小鎮(zhèn)街道空無一人。我?guī)缀跏桥苤s到醫(yī)院，氣喘吁吁地推開病房門。外婆已經(jīng)睡了，
臉色比下午更蒼白。值班醫(yī)生告訴我，是突發(fā)性高血壓，幸好發(fā)現(xiàn)及時。
"晚上最好有人陪護。"醫(yī)生說，"老人家情緒波動大，看到你來了太激動。
""我會留下來。"我拉過椅子坐在床邊。醫(yī)生離開后，病房陷入沉寂，
只有監(jiān)護儀規(guī)律的"滴滴"聲。外婆的手冰涼，我輕輕握住，希望能傳遞一些溫暖。
手機震動，我輕手輕腳地走到走廊查看。是莫沉的回復(fù)："沒有新編輯。你的意見很重要。
"我盯著這行字，胸口發(fā)緊。他這是什么意思？在我明確辭職后還堅持要我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