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著車窗，車內(nèi)的沉默像第三個人一樣坐在我們中間。莫沉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擊，節(jié)奏與雨刷同步。
"張美琪告訴你我'有約'？"我終于打破沉默。
莫沉的目光依然盯著前方的路："我問她你去哪了。"
"為什么問她？"我轉(zhuǎn)頭看他，"為什么不直接問我？"
"你說'有約'。"他簡短地回答，"我不想打擾。"
我攥緊了安全帶："那是...工作約會。一個新作者的提案。"
謊言脫口而出，我自己都感到驚訝。為什么要對莫沉撒謊？因為黎安安的微博？那根本與我無關。
莫沉突然轉(zhuǎn)向一條陌生的路："餓了嗎？"
"什么？"
"我餓了。"他語氣平淡，仿佛剛才的緊張氣氛不存在，"有家面館不錯。"
十分鐘后，我們坐在一家狹小的日式拉面店里。熱騰騰的豚骨拉面擺在面前，香氣撲鼻。莫沉熟練地用筷子挑起面條，吃得專注而安靜。
"你常來這里？"我問。
"嗯。"他點頭，"寫作到深夜時。"
我小心地喝了一口湯，溫暖瞬間蔓延全身。莫沉的手機突然亮起，屏幕上跳出一條消息預覽。雖然迅速熄滅，但我還是看到了開頭："沉，我回來了，我們需要談談..."
我的筷子停在半空。黎安安？
莫沉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眉頭微皺，將手機反扣在桌上。
"第五章寫得怎么樣了？"我強迫自己轉(zhuǎn)移話題。
"差不多了。"他抬頭看我，"但有個情節(jié)問題想請教你。"
"請教我？"我差點被面條嗆到，"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那個鐵皮盒子。"他放下筷子，"你覺得應該什么時候打開？"
我眨了眨眼。這是《時光深處的回響》中的重要懸念——女主角童年埋下的時間膠囊何時揭曉。作為編輯，我當然有想法；但作為讀者，我私心希望晚點知道。
"從敘事節(jié)奏看，應該在三分之二處。"我謹慎地回答，"但現(xiàn)在讀者已經(jīng)很好奇了，可以考慮先透露一點內(nèi)容..."
莫沉認真聽著，不時點頭。我們就這樣討論起小說情節(jié)，氣氛逐漸輕松起來。有那么一刻，我?guī)缀跬浟死璋舶驳亩绦?，忘記了車里的尷尬，只是單純享受著與莫沉交流創(chuàng)作的快樂。
"你的見解很專業(yè)。"結賬時，莫沉突然說，"不只是編輯的角度，還有作家的思維。"
這個評價讓我心頭一暖。走出面館，雨已經(jīng)停了。夜空中隱約可見幾顆星星。
"送你回家。"莫沉說。
車停在我公寓樓下時，我鼓起勇氣："關于之前說的'有約'..."
"不必解釋。"他打斷我，"你的私生活與我無關。"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澆下來。我僵硬地點頭，下車走向公寓大門。身后，莫沉的車遲遲沒有開走，直到我進入電梯，才聽到引擎遠去的聲音。
回到家，我機械地洗漱、更衣，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手機屏幕亮起，是莫沉發(fā)來的消息："到家了？"
簡單的三個字，卻讓我盯著看了足足一分鐘。我回復："嗯，晚安。"
他很快回信："明天見。"
明天？我疑惑地看著這條消息。明天我們沒有約...
第二天一早，我剛到辦公室，陳姐就急匆匆地跑來："出大事了！服務器故障，昨晚的數(shù)據(jù)全部丟失，包括莫沉剛上傳的第五章！"
我的血液瞬間凝固："什么？備份呢？"
"備份也損壞了。"技術部的小王一臉慘白，"我們正在嘗試恢復，但希望渺茫..."
我立刻撥打莫沉電話，無人接聽。連打三次后，我抓起包沖向電梯。
"去哪？"陳姐追問。
"找莫沉！他肯定有原稿！"
出租車在早高峰中緩慢前行，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長。莫沉依然不接電話，我只好給他發(fā)消息："緊急情況，第五章丟失，看到速回電！"
梧桐公館的保安已經(jīng)認識我，直接放行。電梯上升的十幾秒里，我不斷祈禱莫沉在家。
門鈴按了三次，無人應答。我正要打電話，門突然開了。
莫沉站在門口，頭發(fā)凌亂，眼下掛著濃重的黑眼圈，白色T恤皺巴巴的，手里還拿著一杯咖啡?？吹轿?，他明顯愣了一下。
"小諾？"
"為什么不接電話？"我聲音發(fā)抖，"服務器崩潰，第五章丟了！"
他的表情瞬間凝重："什么時候的事？"
"昨晚凌晨三點左右。技術部說..."
"我昨晚傳稿后就關機了。"他轉(zhuǎn)身進屋，"進來吧。"
公寓比上次來時凌亂許多。書桌上堆滿了資料和草稿紙，筆記本電腦開著，屏幕上是第五章的文檔。
"原稿還在？"我松了口氣。
"嗯，但..."他皺眉，"我上傳后又做了些修改。"
"修改大嗎？"
"不小。"他揉了揉太陽穴，"結尾完全重寫了。"
我走到電腦前："能恢復修改后的版本嗎？"
"我試試。"他坐下，快速敲擊鍵盤，"系統(tǒng)應該有臨時文件..."
兩個小時過去，我們嘗試了各種方法，只找回部分內(nèi)容。莫沉的表情越來越陰沉。
"要不...就發(fā)布原版？"我小心翼翼地問。
"不行。"他斬釘截鐵，"新版更好。"
"那怎么辦？截稿時間..."
"我重寫。"他打斷我，"今晚通宵。"
我看了看表，已經(jīng)中午了："我?guī)湍?。你口述，我記錄?
莫沉抬頭看我，眼神復雜："這不是你的工作。"
"是我的責任。"我堅持，"章節(jié)是在我們網(wǎng)站上丟的。"
我們對視幾秒，他微微點頭："謝謝。"
接下來的時間像被按了快進鍵。莫沉口述，我打字；我提出建議，他斟酌采納。我們配合得如此默契，有時甚至不需要完整句子，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對方的意思。
傍晚時分，陳姐打來電話詢問進展。我走到陽臺簡單匯報后回到書房，發(fā)現(xiàn)莫沉靠在椅背上閉目養(yǎng)神，疲憊寫滿整張臉。
"休息一下吧。"我輕聲說，"我去弄點吃的。"
打開冰箱，里面幾乎空空如也，只有幾個雞蛋、半包火腿和一點蔫了的蔬菜。我勉強湊合出一盤炒飯。
"廚藝退步了。"莫沉嘗了一口，挑眉道。
"材料有限。"我瞪他，"大作家家里連基本的食材都沒有？"
"最近沒時間購物。"他低頭繼續(xù)吃，"平時都是叫外賣。"
這句話不知為何讓我心頭一軟。光鮮亮麗的大作家，私下里過著如此不修邊幅的生活。
夜深了，我們終于完成大部分重寫。莫沉堅持新版本比丟失的更好，但我看得出他已經(jīng)精疲力盡。
"最后一段了。"他揉了揉發(fā)紅的眼睛，"主角打開日記本，發(fā)現(xiàn)..."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完全停止。我抬頭看去，發(fā)現(xiàn)他竟然靠在沙發(fā)上睡著了，睫毛在燈光下投下細小的陰影。
我輕手輕腳地拿來毯子，小心翼翼地蓋在他身上。近距離看，他的睡顏出奇地年輕無害，完全不像平日那個高冷嚴厲的作家。一縷黑發(fā)垂落在前額，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想撥開，卻在半路停住，收了回來。
回到電腦前，我決定自己完成最后一段。跟隨莫沉寫作這么久，我已經(jīng)能模仿他的風格。手指在鍵盤上飛舞，文字如泉水般涌出：
"...發(fā)現(xiàn)那頁被撕去的日記背面，有一行稚嫩的鉛筆字：'給二十年后的我，希望你還記得夏天的約定。'窗外，槐花無聲飄落。"
保存文檔后，我伸了個懶腰，窗外已泛起魚肚白。我趴在書桌上小憩，不知不覺也睡著了。
"小諾。"
一個低沉的聲音喚醒了我。我迷迷糊糊地抬頭，看到莫沉站在面前，手里端著兩杯咖啡。
"幾點了？"我聲音沙啞。
"七點半。"他遞給我一杯咖啡，"你寫了最后一段？"
我瞬間清醒："你...看了？如果不合適我可以..."
"很完美。"他輕聲說，"就像我自己寫的一樣。"
咖啡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漫。莫沉已經(jīng)梳洗過，換了一件深藍色襯衫，下巴上的胡茬也刮干凈了，但眼中的血絲依然透露著通宵的疲憊。
"我發(fā)給技術部了。"我檢查郵件，"他們會直接上傳，不經(jīng)過常規(guī)流程。"
莫沉點點頭，突然轉(zhuǎn)身走向廚房："餓了吧？我做早餐。"
"你會做飯？"我驚訝地問。
"基本技能。"他頭也不回地說，"咖啡喝完就過來。"
我捧著咖啡杯，靠在廚房門框上看著他忙碌的背影。莫沉的動作干凈利落，打蛋、切火腿、烤面包一氣呵成，完全不像個廚房新手。
"你經(jīng)常下廚？"我問。
"以前。"他簡短地回答，"很久沒做了。"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料理臺上，為這個場景鍍上一層溫馨的金色。我恍惚覺得，我們就像一對普通的情侶，共度夜晚后的清晨一起做早餐...
這個念頭讓我臉頰發(fā)燙，趕緊喝了一大口咖啡掩飾。
"小心燙。"莫沉頭也不抬地說。
早餐出乎意料地美味。簡單的煎蛋、火腿和烤面包，卻因為火候恰到好處而格外可口。
"沒想到你廚藝這么好。"我由衷贊嘆。
莫沉嘴角微揚："大學時在餐廳打工學的。"
"真的？我也是！"我驚訝地說，"在'四季'咖啡廳，大三那年。"
"城西那家？"他抬頭看我，"我大四常去。"
"什么時候？"
"2014年秋冬。"
我瞪大眼睛："我那時就在那里工作！下午班。"
我們對視著，一種奇妙的可能性在空氣中流轉(zhuǎn)。我們可能曾經(jīng)擦肩而過，甚至互相遞過咖啡，卻渾然不知。
"世界真小。"莫沉輕聲說，目光深邃。
早餐后，我堅持洗碗。彎腰放置盤子時，一張照片從櫥柜縫隙中滑落。我撿起來，是一張莫沉和一位美麗女子的合影。女子身材高挑，五官精致如洋娃娃，親昵地挽著莫沉的手臂。莫沉的表情是我從未見過的放松和...快樂。
"找到了嗎？"莫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我慌忙將照片放回原位："什么？"
"洗碗布。"他走過來，拉開抽屜取出一塊嶄新的抹布，"用這個。"
"謝謝。"我低頭繼續(xù)洗碗，心跳如鼓。那個女子一定是黎安安。他們看起來那么般配...
"今天謝謝你。"莫沉突然說，"沒有你，我不可能一夜完成。"
我抬頭看他，陽光在他的輪廓上鍍了一層金邊："這是我的工作。"
"不全是工作。"他輕聲說，眼神柔和，"你是...朋友。"
朋友。這個詞既讓我心頭一暖，又莫名有些失落。我們算是朋友了嗎？比同事親近，但不及戀人...這個定位讓我既高興又困惑。
收拾完畢，我堅持要回公司處理第五章發(fā)布事宜。莫沉沒有強留，但堅持叫車送我。
"好好休息。"臨走時我說，"今晚別工作了。"
"嗯。"他點頭，"你也是。"
車開出很遠，我回頭望去，莫沉依然站在公寓門口，身影在陽光下漸漸變小，卻依然清晰可辨。
回到公司，技術部已經(jīng)上傳了第五章。陳姐對我的通宵工作表示慰問，而張美琪則投來意味深長的目光。
"整晚在莫沉家？"午休時她湊過來，"你們...？"
"工作。"我冷淡地回答，"服務器崩潰，我們不得不重寫章節(jié)。"
"哦？"她挑眉，"那你知道黎安安今天發(fā)的新微博嗎？"
我的手指僵在鍵盤上："不關心。"
"真可惜。"她滑過手機屏幕，"她曬了一把鑰匙，配文是'回家的感覺真好'。粉絲都在猜是不是莫沉家的鑰匙。"
胸口一陣刺痛。我強迫自己專注于屏幕："與我無關。"
下午，第五章發(fā)布后立刻引發(fā)讀者熱議。結尾那段我寫的文字獲得最多討論，甚至有讀者專門發(fā)長評分析其中的象征意義。看著那些贊美，我心中五味雜陳。
莫沉發(fā)來消息："讀者反應很好。特別是最后那段。"
我回復："很高興大家喜歡。"
"今晚好好休息。"他寫道，"明天見。"
明天見？我疑惑地看著這條消息。明天是周六，我們沒有工作安排...
晚上回到家，我泡了個長長的熱水澡，試圖洗去一身疲憊。躺在床上，手機突然響起。是莫沉。
"小諾，"他的聲音有些急促，"你看今天的微博了嗎？"
"沒有。"我撒謊，"怎么了？"
"黎安安...發(fā)了一些容易引起誤解的內(nèi)容。"他難得地有些語無倫次，"我想澄清一下，我們之間早就結束了。"
我的心跳突然加速："你不用向我解釋..."
"我需要。"他堅定地說，"因為...我在意你的看法。"
電話兩端突然陷入沉默，只有輕微的呼吸聲證明通話還在繼續(xù)。
"小諾？"
"我在。"我輕聲說。
"明天有空嗎？"他問，"我想...當面解釋。"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我握緊手機，感到一種奇妙的期待與恐懼同時在心中升起。
"好。"我最終回答。
掛斷電話后，我鬼使神差地搜索了黎安安的微博。最新一條確實是一把鑰匙的照片，配文曖昧。但更讓我注意的是評論區(qū)的一條留言："這把鑰匙好眼熟，是不是莫沉家的？作家公寓的鑰匙都長這樣。"
黎安安回復了一個眨眼的表情。
我關掉手機，將臉埋進枕頭。為什么我會如此在意？莫沉的私生活與我何干？我們只是...朋友？
這個詞現(xiàn)在聽起來如此蒼白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