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像融化的蜂蜜,黏稠地淌過終極一班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洇出一片晃眼的光斑。教室里彌漫著淡淡的汗味、薯片的咸香,還有煞姐身上那股濃烈的玫瑰香水味,混雜成一種獨屬于這個班級的、喧鬧又慵懶的氣息。
煞姐斜倚在椅背上,一條腿翹在桌沿,黑色馬丁靴的鞋跟在鐵皮桌底敲出“噠噠”的輕響。她手里把玩著一面巴掌大的小鏡子,鏡面反射的光像條小蛇,在教室上空游移,最后精準地落在尤拉低頭抄寫筆記的側臉上。
“這個墾丁來的魷魚妹,真讓人看著心煩?!彼龑χR子嗤笑一聲,指尖劃過鏡面,留下一道淡淡的印子。
打小她就不待見這種乖乖牌。幼兒園時,那個總穿白色連衣裙的班長,能用一句“老師她搶我玩具”,就什么都沒做的自己被罰站墻角;小學時,那個戴眼鏡的轉學生,只用眼淚就能讓她被老師批評。后來她發(fā)現(xiàn),拳頭比眼淚管用,兇狠比溫順安全,可骨子里那點對“被偏愛”的嫉妒,總像根細刺,時不時冒出來扎她一下。
“就是啊煞姐,”白琳達立刻湊過來,假睫毛忽閃得像撲棱蛾子,“你看她,一會兒跟雷克斯頭挨頭講題,一會兒又沖大東笑,那小樣兒,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演偶像劇呢?!彼鋵嵅幌矚g尤拉和雷克斯走得那么近……
“有些人啊,就愛裝乖賣蠢?!鄙方恪芭尽钡睾仙乡R子,力道大得震掉了桌角的空可樂罐,“還想在終極一班當特例?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她的聲音不高,卻像爆竹一樣,精準地刺破教室里的喧鬧。打牌的同學停了手,看漫畫的同學轉過頭,連趴在桌上流口水的金寶三都猛地抬起頭,一張諂媚的臉擠成一團:“怎、怎么了煞姐?”
尤拉握著筆的手指頓了頓,藍黑墨水在筆記本上暈開一個小小的墨點。她能感覺到那道帶著敵意的目光,像曬得發(fā)燙的鐵絲,纏在自己背上。但她只是把筆尖在草稿紙上輕輕蹭了蹭,繼續(xù)抄寫物理公式——那些彎彎曲曲的符號,比人心簡單多了。
這副全然無視的態(tài)度,像火星掉進了汽油桶。煞姐猛地踹開椅子站起來,金屬椅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響,驚得屋頂?shù)牡跎榷蓟瘟嘶?。“死魷魚妹,你聾了?”她一步步逼近“敢做不敢當,連話都不敢說?”
尤拉終于停下筆。她慢慢抬起頭,陽光恰好落在她臉上,把她齊耳短發(fā)的發(fā)梢染成金棕色。然后,她站起身——所有人這時才發(fā)現(xiàn),這個總低著頭的女生,其實比煞姐高了一個額頭,只是平時總微微佝僂著背,顯得溫順又嬌小。
“我和朋友說話,為什么要討好誰?”尤拉的聲音很輕,卻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寂靜的教室里蕩開一圈圈漣漪,“雷克斯借我筆記,大東帶我去吃冰,都是很正常的事。他們有什么值得我討好的?”
“朋友?”煞姐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猛地俯身,手撐在尤拉的桌沿上,濃烈的香水味撲面而來,幾乎要將人淹沒,“你也配說‘朋友’?你知道大東為了守住終極一班的招牌,跟那些垃圾高校的人打了多少架嗎?你知道雷克斯為了幫大東有多努力嗎?你連KO榜是怎么定榜的都不知道,也敢跟他們稱兄道弟?”
她的話像冰錐,狠狠扎在尤拉心上。是啊,她不知道。她不知道汪大東每次放學消失的方向,是不是又去了某個巷口約架;不知道雷克斯飛速碼字時,是不是在為汪大東出謀劃策;不知道他們說的“守住終極一班的榮耀”,到底指的是什么。這些她都不知道。
可……
尤拉的指尖攥緊了筆桿,指節(jié)泛白:“我知道他們會在我迷路時來接我,會在我被欺負時站出來,會記得我愛吃草莓冰。這些難道不夠嗎?”
“大條咯!事情大條咯!”金寶三在旁邊急得團團轉,肥肉抖得像波浪,“煞姐怎么跟尤拉妹妹吵起來了???尤拉妹妹細皮嫩肉的,哪里經(jīng)得住煞姐一拳啊……”他摸出手機,手指抖得差點按錯號碼,“東哥!雷克斯!你們快從便利店回來!教室要出人命啦!”
電話那頭傳來汪大東的大嗓門,金寶三沒等聽完就掛了電話,眼睛瞪得像銅鈴,死死盯著對峙的兩人——煞姐的拳頭已經(jīng)攥得發(fā)白,指關節(jié)“咔咔”作響。
“少跟我講這些狗屁道理!”煞姐猛地抬手,掃向尤拉攤開的筆記本,紙張嘩啦啦散了一地,上面都是尤拉記的筆記,上面零星夾雜著雷克斯對她不懂的問題的注解。
尤拉彎腰撿起那張紙,指尖因為用力而發(fā)顫。她抬起頭時,眼里沒有了剛才的平靜,卻多了種執(zhí)拗的亮:“我什么都沒做,我不會離開終極一班的?!?/p>
“你說什么?”煞姐的聲音陡然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貓。
“我說我不走?!庇壤鸭堩摪椿毓P記本里,目光直直地撞進煞姐眼里,“我是不是乖乖牌,用不用裝樣子,跟你沒關系。但我看得出來,你不是討厭我裝乖,你是嫉妒——嫉妒有人不用揮拳頭,也能被他們放在心上?!?/p>
“你找死!”這句話像點燃了炸藥桶。煞姐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她揚了揚拳頭卻也沒有揮出去。因為她清楚地知道尤拉并沒有說錯話做錯事,而且她的拳頭也不會揮向自己的同伴。
“住手!”
兩道急促的腳步聲同時響起。汪大東像陣風似的沖過來,一把攥住煞姐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她“嘶”地吸了口涼氣。雷克斯則站在尤拉身前護著她。
“尤拉是我?guī)淼娜?,也是終極一班的一份子!”汪大東把煞姐往后拽了半步,他著急地說,“我們班的規(guī)矩是‘一致對外’,不是窩里斗!你想打架,我甘愿讓你打三百回合,但不準動自己人!”
煞姐的手腕被捏得生疼,卻梗著脖子瞪尤拉:“她根本不屬于這里!她這個肉腳被別人知道了是終極一班的人遲早會被打殘廢掉!”
“沒人敢欺負她!”汪大東的嗓門比剛才更高,震得窗戶都嗡嗡響,“難道一定要會打架算自己人?那雷克斯和金寶三早就該被踢出去了!”
“誒?東哥怎么又扯上我了?”金寶三委屈地癟癟嘴,卻不敢多說一個字。雷克斯沉默地推了下眼鏡,沒有說話。
周圍的同學大氣都不敢出,連掉根針都能聽見。煞姐看著汪大東護在尤拉身前的模樣,又看了看雷克斯冷得嚇人的臉,突然覺得一陣委屈,眼淚差點掉下來。她用力甩開汪大東的手,轉身撞開椅子坐回座位,動靜大得像要拆了桌子,卻再也沒說一句話。
尤拉看著她的背影,慢慢蹲下身,一張張撿起散落的紙頁。雷克斯彎腰幫她撿,指尖碰到她的手,發(fā)現(xiàn)她在微微發(fā)抖——不是害怕,是氣得。
“沒事了?!崩卓怂拱褤旌玫墓P記遞給她,聲音很輕。
尤拉接過筆記本,突然笑了笑,眼里還閃著點水光,卻比剛才亮了許多:“我沒事。”
陽光重新落回教室,照在散落的紙頁上,把那些工整的字跡曬得暖暖的。尤拉知道,終極一班的日子不會像墾丁的沙灘那樣平靜,這里的每個人都像帶刺的貝殼,堅硬的外殼下藏著不為人知的柔軟。但至少這一刻,她攥緊了自己的拳頭——不是為了打架,是為了告訴自己:在這里,她不用裝乖,也能站得住腳。
汪大東看著尤拉泛紅的眼角,又看了看同樣眼圈泛紅氣鼓鼓的煞姐,突然撓撓頭:“那個……要不我們去吃冰吧?我請客!草莓綿綿冰,最大份的!”
尤拉抬起頭,盯著汪大東看了一會,拒絕的話最后還是變成了一句“好??!”
煞姐“哼”了一聲,卻悄悄把椅子往門口挪了挪。
金寶三見狀,立刻湊上來:“東哥!我也要去!我要巧克力花生冰!多加煉乳!”
雷克斯看著眼前這亂糟糟又透著點溫暖的場景,推了推眼鏡,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