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fēng)卷著幾片金黃的銀杏葉，打著旋兒撲在“長安文心”的窗欞上。秦天青坐在書桌前，望著窗外飄零的葉片，一個念頭如量子漲落般悄然在他心底破土——他決定給沈清雅寫一封情書。
不是指尖劃過的短信，不是冰冷的電子郵件，而是最古典、最笨拙也最鄭重的儀式——鋪開宣紙，研墨蘸筆，一筆一畫地手書。
這個決定對他而言，其挑戰(zhàn)性不亞于解構(gòu)一個復(fù)雜的量子多體問題。他把自己關(guān)在次臥里，啟動了代號“文學(xué)與書法特訓(xùn)”的秘密計劃。
- 惡補文學(xué)： 書架角落里那本蒙塵的《宋詞選》和沈清雅常翻的《李義山詩集》被請到了案頭，書頁很快卷起了毛邊。他試圖在那些婉約纏綿的意象里尋找密碼，“春蠶到死絲方盡”旁被他用鉛筆嚴肅地批注：“能量守恒的文學(xué)悖論？絲盡蠶亡，能量何去？”；“心有靈犀一點通”旁邊則寫著：“量子糾纏的非局域性實證？” 一個厚厚的硬皮筆記本上，密密麻麻抄錄著他認為“足夠深情”的句子，旁邊附著他獨特的物理解讀，偶爾被沈清雅瞥見，總能惹得她忍俊不禁地搖頭。
- 苦練書法： 次臥的地板上鋪滿了從書院門淘來的廉價練習(xí)宣紙。他對著字帖，屏息凝神，懸腕運筆。墨汁不可避免地染黑了指尖，甚至蹭到了臉頰。一張張宣紙被揉皺丟棄，字跡從歪扭的“蝌蚪文”艱難地向“勉強可認”進化。他甚至瞞著沈清雅，偷偷跑去請教了西工大一位酷愛書法的退休力學(xué)老教授。老教授戴著老花鏡，看著他如臨大敵般臨摹《蘭亭序》的樣子，捻須笑道：“物理系的才子，也有為情所困、臨陣磨槍的時候？” 學(xué)妹李薇某次來送資料，不小心瞄到他攤在桌上的“墨寶”，噗嗤一聲笑得直不起腰：“秦哥！你這哪是寫情書?。窟@分明是跨學(xué)科研究草案！清雅姐要是看到‘波函數(shù)坍縮’出現(xiàn)在情書里，怕是要把你劈成疊加態(tài)！”
- 傾心創(chuàng)作： 幾番斟酌，他最終選擇了《越人歌》作為底本。“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里那種跨越身份鴻溝、含蓄深沉卻熾烈的情感，深深擊中了他。他鋪開珍藏的上好徽宣，凝神靜氣，用苦練多日、終于能稱得上“端正”的楷書，一筆一劃地書寫。當寫到“心悅君兮君已知”時，筆尖因心緒激蕩而難以察覺地顫抖了一下。末了，他鄭重地加上了一段自己的“量子注釋”：
“與君初遇，如量子之隧穿，本不可為而為之，穿透心壘。與君相知，如波函數(shù)之坍縮，萬千可能歸一態(tài)，此生唯一。與君相守，當如量子糾纏，時空莫隔，永不離棄?！?/p>
他長長舒了口氣，帶著完成重大實驗般的滿足感，小心地將墨跡吹干，將宣紙卷好，裝入一個特意挑選的深青色、印著暗云紋的古樸信封。又拿出那條繡著精美纏枝蓮紋的南京云錦發(fā)帶，準備一同送出。
然而，計劃總在臨界點遭遇擾動。就在他準備送出這份心意的前夕，實驗室突發(fā)緊急狀況——一顆合作觀測衛(wèi)星傳回的深空數(shù)據(jù)出現(xiàn)詭異偏差，需要他立刻到場處理。秦天青心急如焚，抓起書桌上一個裝著核心數(shù)據(jù)備份和待審閱論文預(yù)印本的信封（與他裝情書的信封顏色、大小極其相似），匆忙中，竟將卷好的情書和云錦發(fā)帶順手塞進了旁邊一疊文件里，想著處理完緊急情況回來再仔細封裝。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秦天青拖著灌了鉛般的雙腿，帶著一身熬夜的疲憊和滿心期待推開“長安文心”的門?？蛷d里，沈清雅正坐在灑滿晨光的餐桌旁，手里拿著一個拆開的深青色信封，抽出的紙張赫然是那份標題醒目的《高維時空下的量子通信信道容量優(yōu)化分析》論文預(yù)印本！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冰冷的圖表刺眼地在晨光中鋪展開。
秦天青的腦袋“嗡”的一聲，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巨大的尷尬和懊悔像絕對零度的冰水澆下，將他凍結(jié)在原地，恨不得當場量子蒸發(fā)！他幾乎能想象沈清雅滿懷期待拆開信封，看到的卻是這份充斥著冰冷艱澀的論文時，會是怎樣的錯愕和失落。
“清雅！我…我拿錯了！那個是…” 他語無倫次，臉漲得通紅，手腳都不知該往哪里放。
沈清雅聞聲抬起頭，臉上卻沒有預(yù)想中的嗔怪或失望。她一手拿著那份充滿復(fù)雜符號的論文，另一只手卻下意識地、帶著一種奇異的溫柔，輕輕覆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那里剛剛被醫(yī)生確認孕育了一個新生命，她本打算找個更合適的時機告訴他）。她的嘴角噙著一抹溫柔而了然的微笑，鏡片后的眼眸亮晶晶的，仿佛蘊藏著星河。
她看到了論文頁末空白處，秦天青昨晚情急之下隨手寫下的那句潦草卻滾燙的話：“北京銀杏與西安槐，時差三小時，心跳同一頻率?！?也看到了論文的邊邊角角，那些用鉛筆隨意標注的、與正文格格不入的批注：“此處信道容量公式的重復(fù)結(jié)構(gòu)，竟似《詩經(jīng)》之復(fù)沓章法，妙哉?！?“量子比特的糾纏態(tài)，其不可分性，堪比李義山筆下‘春蠶到死絲方盡’之執(zhí)著?！?/p>
這份陰差陽錯的“情書”，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工整的詩句，卻無比真實、無比笨拙地袒露了他的內(nèi)心世界——那個將他最深最重的情感，用他唯一通曉的、布滿公式和邏輯的語言，真誠書寫出來的靈魂。
“秦博士，” 沈清雅晃了晃手中的論文，眼中笑意盈盈，帶著一絲狡黠的促狹，“你的‘量子情書’，我收到了?！?她的指尖輕輕點在那句“心跳同一頻率”上，語氣輕松得像在討論一首詩，“不過呢，作為你的首席文學(xué)顧問兼未來孩子他媽，我有個技術(shù)性問題想請教：按照你的理論模型，‘心悅君兮’這種高維情感信息的無損傳輸，需要多少對最大糾纏態(tài)的量子比特，才能確保在宇宙背景噪聲下不被‘竊聽’或‘衰減’呢？”
秦天青看著她明媚如初綻芙蓉的笑容，聽著她帶著調(diào)侃卻無比自然的提問，先是一愣，隨即一股巨大的暖流夾雜著釋然瞬間沖散了所有的尷尬和疲憊。他幾乎是立刻回答，聲音帶著熬夜的沙啞卻無比清晰認真：“根據(jù)香農(nóng)極限和量子不可克隆定理的綜合計算，理論上，至少需要一對處于最大糾纏態(tài)的量子比特。也就是……” 他頓了頓，目光灼灼地直視著她的眼睛，仿佛在進行宇宙間最重要的觀測，“你常說的，‘心有靈犀一點通’在物理層面上的最優(yōu)解——一個你，一個我?！?/p>
沈清雅的手在小腹上極輕地摩挲了一下，笑容如同初秋最溫暖的陽光，明媚而恒久。她知道，這份獨一無二的、充滿公式和批注的“量子情書”，已經(jīng)在他們之間，構(gòu)建起了一條遠比任何經(jīng)典信道都更牢固、更私密的情感連接。這條連接，超越時空，無視噪聲，足以承載他們即將共同奔赴的未來——包括那個此刻還靜靜沉睡在她身體里、帶著他們共同基因密碼的、尚未宣之于口的小小的“量子疊加態(tài)”。
未來，清晰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