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
極其輕微、富有節(jié)奏的敲門聲,在這死寂的房間里突兀地響起!
我的心跳驟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是誰?孫探長?不可能,他只會讓人直接開門。陳立軒?他此刻應(yīng)該正焦頭爛額。陳雪?她沒這個膽子,也沒這個能力避開外面的看守…
只有一個人!那個如同跗骨之蛆、無處不在的陰影——老周!
冷汗瞬間浸透了我的后背。敲門聲不疾不徐,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殘忍耐心,在寂靜中格外清晰,每一下都敲在我的神經(jīng)上。
“篤…篤篤…”
來了!索命的無常來了!
我屏住呼吸,身體如同繃緊的弓弦,悄無聲息地從地上彈起,迅速將賬冊塞回內(nèi)袋深處。目光如電,掃視著這間簡陋的客房。一張硬板床,一張舊木桌,一把椅子,一個缺了角的衣柜,別無他物。窗戶緊閉,外面有鐵柵欄,根本無法逃脫。
敲門聲停了。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門外的人也在側(cè)耳傾聽。
幾秒鐘后,門軸發(fā)出極其輕微、如同垂死呻吟般的“吱呀”聲。厚重的木門,竟然被從外面…無聲地推開了一條縫隙!
沒有鑰匙開鎖的聲音!他是怎么做到的?!
一股混合著雨水濕氣和淡淡檀香的氣息,從門縫里幽幽地飄了進(jìn)來?;椟S的燈光下,一只穿著黑色布鞋、無聲無息的腳,緩緩踏入了門檻!
緊接著,是深灰色的褲腿。管家老周那張刻板、麻木、如同戴著一張僵硬面具的臉,緩緩從門縫后的陰影里探了出來。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幽深,渾濁的瞳孔里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冰冷和…一種洞悉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
他無聲地?cái)D進(jìn)門內(nèi),反手輕輕地將門重新合攏。動作流暢得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響,如同一個沒有重量的幽靈。
“林先生,”老周開口了,聲音依舊是那副沙啞低沉的調(diào)子,平平板板,聽不出任何波瀾,“雨夜寒重,老奴給您送壺?zé)岵瑁碜?。”他抬起枯瘦的手,手中果然提著一個素白的細(xì)瓷茶壺。
他的目光,如同無形的探針,緩緩掃過我的臉,我的胸口,最后落在我緊握成拳、指節(jié)發(fā)白的手上。那眼神,仿佛已經(jīng)穿透了衣料,看到了里面那本燙手的賬冊。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凍結(jié)了我的四肢百骸。他不是來送茶的。他是來…收網(wǎng)的!
“周管家,真是有心了?!蔽覐?qiáng)迫自己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身體微微側(cè)轉(zhuǎn),右手看似隨意地垂在身側(cè),實(shí)則已悄然探入了搭在椅背上的褡褳暗袋里。指尖觸碰到冰涼的金屬——那是幾枚邊緣磨得極其鋒利的特制銅錢,也是我此刻唯一能依仗的“武器”?!皩O探長不是吩咐過,任何人不得接近我嗎?您這…可是壞了規(guī)矩?!?/p>
老周緩緩向前踱了一步,布鞋踩在老舊的地板上,竟未發(fā)出絲毫聲響。他離我更近了,那股混雜著檀香和淡淡腐木的氣息更加清晰?;椟S的燈光落在他半邊臉上,另一半則隱在濃重的陰影里,顯得那張刻板的臉更加詭異莫測。
“規(guī)矩?”他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僵硬的、毫無溫度的弧度,像是在笑,卻比哭更令人心寒,“在這座宅子里,有些規(guī)矩,比官面上的…更有分量?!彼穆曇舻统辽硢。缤凹埬Σ?,“比如,知道得太多的人,通常…活不長?!?/p>
他渾濁的眼珠微微轉(zhuǎn)動,目光如同冰冷的蛇信子,舔舐過我的胸口——那藏著賬冊的位置?!傲窒壬锹斆魅恕0砝蠣敻f了什么,您又在屏風(fēng)下…找到了什么,老奴…大概也能猜到幾分。”他提著茶壺的手,枯瘦的指關(guān)節(jié)微微用力,指節(jié)泛白,“那東西,是個禍害。留在您身上,只會給您…還有那些您在乎的人,招來殺身之禍?!?/p>
赤裸裸的威脅!他的目標(biāo)明確,就是那本賬冊!
“周管家在說什么?我聽不懂?!蔽铱嚲o全身的神經(jīng),臉上努力維持著鎮(zhèn)定,左手卻已悄悄在背后扣住了兩枚鋒利的銅錢,冰冷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帶來一絲微弱的安心感?!瓣惱习逯皇钦埼铱纯达L(fēng)水。至于屏風(fēng)…我確實(shí)發(fā)現(xiàn)了一些煞氣不穩(wěn)的跡象,但還沒來得及細(xì)查,就出了后面的事。”
“煞氣不穩(wěn)?”老周低低地重復(fù)了一句,那平板的聲音里終于透出一絲難以言喻的譏諷,他微微抬起下巴,目光越過我,投向窗外漆黑的雨夜,“林先生,您看這宅子的風(fēng)水…現(xiàn)在如何?”
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
窗外,一道慘白刺目的閃電猛地撕裂了厚重的雨幕!緊接著,震耳欲聾的炸雷如同巨獸咆哮,轟然在屋頂炸響!整個房間都在雷聲中簌簌發(fā)抖!
就在這電閃雷鳴的剎那,借著那短暫、慘白的光亮,我眼角的余光清晰地瞥見——窗外庭院里,那口離我?guī)坎贿h(yuǎn)、白天還半滿的青石大水缸里,水面劇烈地翻騰了一下!
不是雨水砸落的漣漪!而像是…有什么東西,猛地從水底…探了出來?!
一個模糊、扭曲、仿佛由無數(shù)水草纏繞而成的…人形輪廓!在慘白的電光中一閃而逝!隨即被傾瀉而下的暴雨吞沒!
“呃啊——!”
一聲短促、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如同被掐斷脖子的雞鳴,極其突兀地從水缸方向傳來!但那聲音只響了一半,就被轟隆的雷聲和嘩嘩的雨聲徹底淹沒!
我的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寒意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那是什么?!是李福?!還是…另一個受害者?!
“你看,”老周的聲音幽幽響起,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仿佛剛才那聲慘叫只是幻覺,“煞氣…已經(jīng)很重了。重到…連那些徘徊不去的‘東西’,都快要壓不住了?!彼哪抗庵匦侣浠匚夷樕希菧啙岬难鄣?,一絲近乎狂熱的、冰冷的興奮一閃而過?!鞍褨|西交出來,林先生。老奴可以當(dāng)作什么都沒看見,您也可以…平平安安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彼蚯坝直平徊?,手中的茶壺微微傾斜,壺嘴里似乎有熱氣裊裊升起,一股奇異的、帶著甜腥的茶香彌漫開來。
“否則…”他剩下的話沒有說出口,但那眼神里的含義不言而喻——下一個從水缸里冒出來的,或許就是我!
壓力如同實(shí)質(zhì)的海水,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幾乎令人窒息。老周枯瘦的身影在昏燈下投下長長的、扭曲的陰影,如同擇人而噬的妖魔。他看似平靜,但那股志在必得的陰冷殺意,已如同實(shí)質(zhì)的冰針,刺得我皮膚生疼。交賬冊?那等于自絕后路,他拿到東西的瞬間,就是我的死期!不交?他顯然還有更邪門的手段!
必須反擊!而且要快!
就在老周那只提著茶壺的手微微抬起,似乎要將那壺可疑的“熱茶”遞過來,或者…潑灑出來的瞬間——
我動了!
蓄勢已久的左手猛地從背后甩出!兩枚磨得鋒利如刀的“五帝厭勝錢”,裹挾著尖銳的破空聲,化作兩道肉眼幾乎難以捕捉的烏光,一枚直射老周持壺的右手手腕!另一枚,則陰狠刁鉆地射向他的咽喉要害!同時,身體借著甩臂之力,如同蓄滿力的彈簧,猛地向側(cè)后方那張硬板床翻滾而去!那里空間相對狹小,可以稍微限制他可能的追擊!
“哼!雕蟲小技!”老周冷哼一聲,那平板的聲音里第一次帶上了清晰的不屑和怒意。面對激射而來的致命銅錢,他枯瘦的身體展現(xiàn)出不可思議的敏捷!只見他手腕一抖,那素白的茶壺如同活物般脫手飛出,精準(zhǔn)無比地迎向射向咽喉的那枚銅錢!
“當(dāng)啷!”一聲刺耳的脆響!
茶壺在半空被銅錢擊中,瞬間爆裂!滾燙的、泛著詭異暗紅色澤的茶水混合著瓷片四散飛濺!一股濃烈的、帶著鐵銹和某種草藥腐敗氣味的腥甜氣息瞬間在狹小的房間里彌漫開來!
而射向他手腕的那枚銅錢,竟被他另一只手閃電般探出,用兩根枯瘦的手指,如同拈花般,穩(wěn)穩(wěn)地夾在了指間!銅錢鋒利的邊緣割破了他的指尖,滲出幾滴暗紅的血珠,他卻恍若未覺,渾濁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里面燃燒著冰冷的怒火。
“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周的聲音陡然變得尖利刺耳,如同夜梟啼鳴,徹底撕下了那層刻板的偽裝!他隨手扔掉夾住的銅錢,碎裂的瓷片和滾燙的毒茶濺落在他腳邊,他看也不看??菔莸碾p手在胸前極其詭異地快速結(jié)了一個印訣,口中念念有詞,聲音低沉急促,如同毒蛇吐信!
隨著他詭異的咒語,房間里的光線驟然變得晦暗不明!那盞孤懸的電燈瘋狂地閃爍起來,發(fā)出滋滋的電流聲!一股無形的、陰寒刺骨的旋風(fēng)毫無征兆地在房間中央憑空生成!卷起地上的灰塵和碎瓷片,打著旋兒!空氣的溫度驟降,墻壁上甚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jié)出一層薄薄的白霜!一股難以言喻的、令人作嘔的腐爛水腥氣,濃烈得幾乎讓人窒息,瞬間壓過了之前的茶腥味!
更恐怖的是,那陰風(fēng)呼嘯聲中,隱隱夾雜著無數(shù)凄厲的、重疊在一起的哀嚎!仿佛有無形的怨魂正被這邪術(shù)召喚而來!
老周!他不僅是個心機(jī)深沉的管家,更是一個精通邪法的術(shù)士!
“天地?zé)o極,九陰借法!聚煞成兵,聽吾號令!敕!”老周最后一聲厲喝,如同炸雷!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翻滾到床角的我!
轟!
那盤旋的陰寒旋風(fēng)中心,驟然爆開一團(tuán)濃得化不開的漆黑霧氣!霧氣翻涌扭曲,瞬間凝聚成一只巨大無比的、完全由黑色水流和怨氣構(gòu)成的鬼爪!指甲尖銳如鉤,散發(fā)著幽幽的寒光和水底的腐臭!鬼爪帶著刺耳的尖嘯和凍結(jié)靈魂的寒意,撕裂空氣,朝著我當(dāng)頭抓下!速度快如閃電!
避無可避!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
千鈞一發(fā)之際,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我咬破舌尖,一股腥咸的液體涌入口腔,劇痛帶來剎那的清明!右手早已從褡褳中抓出一把混合著朱砂、赤硝和艾草灰的辟邪粉末,混合著舌尖精血,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抓來的巨大鬼爪猛地噴吐出去!
“噗——!”
赤紅的粉末混合著血霧,如同燃燒的星火,迎上了那只漆黑的鬼爪!
嗤——!
仿佛滾油潑雪!一陣令人牙酸的劇烈腐蝕聲響起!赤紅與漆黑猛烈碰撞、消融!鬼爪抓下的勢頭被硬生生阻了一阻!那濃黑的霧氣劇烈翻滾,發(fā)出凄厲的尖嘯,構(gòu)成鬼爪的水流怨氣仿佛被灼燒般潰散了一部分!
就是現(xiàn)在!
趁著這寶貴的、邪法被精血陽煞暫時阻滯的瞬間,我身體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不再試圖格擋那威力恐怖的鬼爪,而是猛地向側(cè)前方——老周站立的位置,合身撲了過去!如同瀕死的野獸,發(fā)出絕望的嘶吼!
擒賊先擒王!打斷他的施法!
我這一撲,完全出乎老周的意料!他顯然沒料到我在鬼爪臨頭的絕境下,還敢反撲施術(shù)者本人!他眼中的驚愕一閃而過,口中咒語出現(xiàn)了一絲極其微小的遲滯!
就是這一絲遲滯!
那只被辟邪血霧灼傷的巨型鬼爪,抓下的軌跡出現(xiàn)了一絲偏移!
轟?。?!
鬼爪擦著我的后背狠狠抓下!沒有抓中我的身體,卻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轟擊在我剛才藏身的硬板床上!
堅(jiān)硬的木板如同紙糊般瞬間粉碎!木屑、棉絮、斷裂的彈簧如同爆炸般四散飛濺!整個床鋪被硬生生抓出一個巨大的窟窿!余勢未消,鬼爪的指尖狠狠撞在后面的墻壁上!
“咔嚓!嘩啦——!”
堅(jiān)硬的青磚墻壁如同被巨錘砸中,蛛網(wǎng)般的裂痕瞬間蔓延,磚石簌簌落下,露出一個大洞!冰冷的雨水和狂風(fēng)立刻從破洞中倒灌而入!
而我也在這一撲之下,重重地撞在了因施法被打斷而氣息微滯的老周身上!巨大的沖擊力讓我們兩人同時失去平衡,滾倒在地!
“呃!”老周發(fā)出一聲悶哼。我死死壓住他,不顧一切地伸手去搶奪他腰間懸掛的那串看似普通的黃銅鑰匙——直覺告訴我,那里面或許有打開我生路的關(guān)鍵!
“找死!”老周又驚又怒,枯瘦的手如同鐵鉗般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另一只手屈指成爪,帶著凌厲的風(fēng)聲,直插我的咽喉!指尖烏黑,顯然淬有劇毒!
近身纏斗,兇險(xiǎn)萬分!我們在地上翻滾扭打,每一次碰撞都帶著骨頭的悶響!破碎的家具、冰冷的雨水、彌漫的灰塵和邪異的腥氣混合在一起!
就在我拼盡全力格開他插向咽喉的毒爪,右手即將碰到他腰間鑰匙串的瞬間——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并非雷聲,而是房門被人從外面用巨力猛地撞開!
木屑紛飛中,陳立軒帶著幾個手持棍棒的健壯家丁,氣勢洶洶地沖了進(jìn)來!他臉上交織著驚疑、憤怒和一種近乎瘋狂的戾氣!顯然是被剛才房間里的打斗巨響和墻壁破裂的動靜驚動了!
“住手!”陳立軒厲聲咆哮,目光掃過一片狼藉、墻壁破洞的房間,落在地上扭打在一起的我和老周身上,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駭人的兇光,“林淵!你這殺人兇手!還敢行兇傷人?!給我拿下他!”
幾個家丁如狼似虎地?fù)淞松蟻恚?/p>
糟了!老周的援兵到了!而且是陳立軒親自帶人!
腹背受敵!真正的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