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從天而降的威壓,與獸潮的狂暴和混亂截然不同。
它并非純粹的殺意,而是一種更為古老、更為純粹的、源自生命層次的壓制。就如同綿羊面對雄獅,走獸仰望蒼鷹,是一種銘刻在血脈深處的、下位者對上位者的本能敬畏。
落葉鎮(zhèn)的幸存者們,在這股威壓之下,只覺得呼吸一窒,仿佛有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在了心頭,連站立都變得無比困難。一些心志稍弱的人,甚至雙腿一軟,直接癱倒在地。
林霄的感覺,則更為奇特。
當那股威壓降臨時,他體內(nèi)那股剛剛沉寂下去的灼熱力量,竟像是受到了某種挑釁,再次躁動起來。一股桀驁不馴的、不甘屈居人下的意志,從他的血脈深處蘇醒,抵抗著那股來自天空的威壓。
這讓他得以在眾人之中,勉強站穩(wěn)了腳跟。
“老爹,那是什么?”林霄壓低聲音問道,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老巴克的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將那柄斷裂的重劍緊緊握在手中,護在林霄身前,抬頭仰望著那片看似空無一物的蒼穹,眼中充滿了警惕與忌憚。
“不知道……但這股氣息,高貴、純粹,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傲慢。”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它不是沖著鎮(zhèn)子來的,它的目標……是你?!?/p>
林霄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麻煩還是找上門來了。而且,似乎比養(yǎng)父口中的“教會獵犬”,還要更加神秘莫測。
就在這時,那聲清越的鳴叫再次響起,這一次,近了許多。
所有人都抬起了頭。
只見高遠的天際,厚重的云層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緩緩推開,一道金色的陽光穿透云翳,投射下來,形成了一束巨大的光柱,正好籠罩住了小鎮(zhèn)的中心廣場。
在那光柱之中,一個黑點由遠及近,飛速降下。
很快,人們看清了那黑點的真面目。
那是一頭他們從未見過的神駿生物。它有著雄獅般健壯的身軀,覆蓋著金色的鬃毛,后半身和尾巴卻又像是矯健的獵豹,充滿了流線型的美感。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那對巨大而華麗的羽翼,每一根羽毛都仿佛由黃金鑄就,在陽光下閃爍著神圣的光輝。它的頭顱高高昂起,眼神銳利而驕傲。
獅鷲!
這個只存在于吟游詩人傳說中的生物,此刻,竟然活生生地出現(xiàn)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而在那頭神駿非凡的獅鷲背上,還坐著一個人。
那是一個少女。
她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身穿著一身銀白色的、裁剪合體的精致軟甲,軟甲上流動著淡淡的魔力光輝,顯然不是凡品。一頭瀑布般的銀色長發(fā),在空中劃出優(yōu)雅的弧線,發(fā)絲間別著一枚精巧的、由月光石雕琢而成的龍形發(fā)飾。
她的容貌,美得讓人窒息。肌膚勝雪,眉如遠山,一雙眼眸更是如同最純凈的紫水晶,清澈、高貴,卻又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她就像是傳說中走出神殿的月之女神,圣潔、美麗,卻又充滿了不容褻瀆的威嚴。
獅鷲緩緩地降落在廣場中央,收攏了雙翼。它那銳利的目光掃過周圍的人群,所有被它看到的人,都下意識地低下了頭,不敢與之對視。
少女從獅鷲背上輕盈地躍下,動作優(yōu)雅得如同在進行一場宮廷舞蹈。她的銀色戰(zhàn)靴落在滿是塵土的地面上,卻沒有沾染上一絲污穢。
她的目光,沒有在任何一個鎮(zhèn)民身上停留,仿佛他們都只是不存在的空氣。她只是微微偏過頭,那雙高傲的紫水晶眼眸,穿過人群,精準無比地,落在了林霄的身上。
在與她對視的瞬間,林霄體內(nèi)的那股灼熱力量,躁動得更加劇烈了。他甚至能感覺到,對方的體內(nèi),也存在著一股同源,卻又截然不同的、冰冷而純粹的力量。
兩股力量,如同宿敵般,隔空對峙,互相排斥。
“就是你嗎?”
少女開口了,她的聲音清冷如冰泉,悅耳動聽,卻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
“血脈駁雜,氣息狂暴,充滿了失控的野性……真是,對高貴血統(tǒng)的一種玷污?!彼⑽Ⅴ酒鹆嗣碱^,那神情,仿佛是在看待一件令她感到極度不悅的、骯臟的物品。
林霄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他不知道這個少女是誰,也不知道她來自哪里。但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對方話語中那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厭惡。
“你是誰?”林霄沉聲問道,他下意識地將手伸向了背后,那里,應該掛著他的弓箭。但他很快想起,自己的武器,早已在戰(zhàn)斗中損毀。
少女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圖,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
“你沒有資格知道我的名字。”她淡淡地說道,“我,奉銀龍長老會之命,前來處理一起‘血脈污染’事件。而你,就是那個污染源?!?/p>
銀龍?
林霄和老巴克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困惑。這個詞匯,對他們而言,太過遙遠和陌生。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林霄警惕地說道,“我只是落葉鎮(zhèn)的一個普通獵人?!?/p>
“普通獵人?”少女仿佛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紫水晶般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譏誚,“普通獵人,能在一瞬間爆發(fā)出如此強烈的龍力波動?普通獵人,能徒手釋放出連三階魔獸都無法抵擋的龍之焰?”
她的話,如同驚雷,在林霄的腦中炸響。
龍力?龍之焰?
難道……自己體內(nèi)那股狂暴的火焰之力,竟然與傳說中的龍有關?
“看來,你對自己究竟是什么,還一無所知?!鄙倥恼Z氣中多了一絲不耐,“真是可悲的野生種。連自己的血脈都無法認知,只會被本能所驅(qū)使,像野獸一樣釋放力量。”
她向前踏出一步,那股冰冷的威壓變得更加強烈。
“我再說一遍,污染源。放棄無謂的抵抗,跟我回去,接受長老會的凈化與審判。這是你唯一的出路?;蛟S,長老們?nèi)蚀?,還能洗去你血脈中的雜質(zhì),讓你作為一名最低等的仆役,侍奉高貴的龍族。”
凈化?審判?仆役?
每一個詞,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林霄的臉上。
他想起了養(yǎng)父的話,想起了那些教會的狂信徒,他們也是用著類似的、高高在上的口吻,去決定別人的生死。
一股怒火,從林霄的心底騰地升起。
“我不管你是什么銀龍還是金龍,”他抬起頭,金色的豎瞳毫不畏懼地迎向少女冰冷的目光,“這里是我的家!沒有人可以隨隨便便地來這里,決定我的命運!”
“家?”少女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的斷壁殘垣,眼神中的輕蔑更盛,“就為了保護這些脆弱、短壽、甚至用異樣眼光看待你的凡人?真是愚蠢得可笑。你的血脈,賦予了你遠超他們的力量和生命,與他們?yōu)槲?,只會拉低你身為龍裔的格調(diào)?!?/p>
龍裔……
這個詞,讓林霄的心臟再次狂跳起來。
少女似乎很滿意林霄臉上的震驚,她繼續(xù)用那種施舍般的語氣說道:“看來你還不算太笨。是的,你的體內(nèi),流淌著一絲稀薄的、不知從何而來的龍族血脈。雖然駁雜不堪,但終究是龍裔。所以,我才給了你選擇的機會?!?/p>
她伸出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指向林霄:“現(xiàn)在,做出你的選擇。是跟我走,接受屬于你的、卑微的宿命;還是……讓我親自動手,將你這個‘污染源’,就地抹除?”
隨著她話音的落下,一股刺骨的寒意,以她為中心,驟然擴散開來。
空氣中的水汽,迅速凝結成無數(shù)細小的冰晶,在陽光下閃爍著森冷的光芒。廣場的地面上,一層薄薄的白霜,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
那是一種純粹的、源自魔力的寒冷,仿佛能將人的靈魂都凍結。
老巴克臉色一變,立刻將林霄拉到自己身后,手中的斷劍橫在胸前,擺出了防御姿態(tài)。他能感覺到,眼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少女,體內(nèi)蘊含著比那頭恐爪熊還要恐怖百倍的力量。
林霄卻推開了養(yǎng)父的手。
他直視著少女那雙冰冷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我選擇,第三條路。”
“哦?”少女挑了挑眉,似乎對他的回答產(chǎn)生了一絲興趣。
“那就是,打到你,讓你滾出我的家!”
林霄的話,擲地有聲。
他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去挑戰(zhàn)這樣一個如同神祇般強大的存在?;蛟S,是那股剛剛覺醒的、桀驁不馴的龍之血脈在作祟;又或許,是身后那片雖然殘破,卻依舊是他視若生命的家園,給了他無窮的力量。
他只知道,他絕不會像一個犯人一樣,任由別人來審判自己的命運。
“呵呵……有趣。”
少女笑了,那笑容很美,卻像冰川上盛開的雪蓮,美麗而冰冷,不帶一絲溫度。
“既然你選擇了最愚蠢的一條路,那么,我就如你所愿?!?/p>
她緩緩抬起手,纖細的手指在空中優(yōu)雅地劃過,空氣中的冰晶,開始瘋狂地向她的指尖匯聚。
“就讓你在絕望中,體會一下,真正的龍族之力,與你那點可憐的、駁雜的野性之火,究竟有多大的差距?!?/p>
一場無可避免的戰(zhàn)斗,即將在落葉鎮(zhèn)的廢墟之上,轟然爆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