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夏天格外燥熱。
顧知微站在新學校的大門前,指尖不自覺地摩挲著轉學通知書邊緣。陽光刺得她瞇起眼,白襯衫下的后背已經沁出一層薄汗。
"知微,放學后司機會來接你。"母親摘下墨鏡,紅唇輕啟,"記住,別給你爸丟臉。"
"知道了,媽。"顧知微乖巧地點頭,耳邊的碎發(fā)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母親滿意地捏了捏她的肩膀,轉身上了那輛惹眼的黑色奔馳。直到車尾消失在拐角,顧知微才松了口氣,挺直的脊背微微放松下來。
這所重點高中與她之前就讀的國際學校截然不同——沒有修剪整齊的草坪,沒有恒溫游泳池,甚至連校服都樸素得過分。但顧知微并不在意,她甚至有些期待。因為這里是陸言所在的學校。
想到這個名字,顧知微的心跳漏了半拍。她已經有三年沒見到陸言了,自從陸叔叔調任西南軍區(qū),陸家就搬出了大院。偶爾從爺爺那里聽說,陸言似乎變得叛逆,成績一落千丈,成了老師頭疼的問題學生。
這與她記憶中的陸言相去甚遠。在顧知微的記憶里,陸言永遠是那個在大院槐樹下為她趕走惡犬的少年,是那個手把手教她騎自行車的小哥哥。
"顧知微同學?"班主任王老師的聲音將她拉回現(xiàn)實,"這是你的課本和課程表。"
顧知微接過,露出一個標準的微笑:"謝謝老師。"
"對了,"王老師推了推眼鏡,"你是從軍區(qū)大院出來的吧?認識陸言嗎?"
顧知微一怔,下意識點頭。
"太好了。"王老師如釋重負,"那孩子最近又惹麻煩了,學??紤]給他最后一次機會。你們是老相識,或許你能勸勸他。"
沒等顧知微回答,一陣引擎的轟鳴由遠及近。王老師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
校門口,一輛改裝摩托車一個漂亮的甩尾停了下來。騎手摘下頭盔,露出一頭刺眼的金發(fā)和右耳的銀色耳釘。
顧知微的呼吸停滯了。
那是陸言。卻又不是她記憶中的陸言。
少年的輪廓更加鋒利,眉骨處的疤痕讓他看起來野性難馴。他單肩背著書包,校服外套隨意地搭在肩上,露出里面的黑色背心和若隱若現(xiàn)的鎖骨。
"陸言!"王老師厲聲喝道,"學校禁止騎摩托車!"
陸言漫不經心地掏了掏耳朵:"老師早啊。"他的目光掃過顧知微,停頓了一秒,又漠然地移開,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顧知微的心沉了下去。他不記得她了?
"這是新轉來的顧知微同學,"王老師強壓怒火,"她將負責幫助你......改正一些不良習慣。"
陸言挑了挑眉,突然向顧知微走近。他比她高出大半個頭,身上帶著淡淡的煙草和薄荷混雜的氣息。
"哦?"他拖長了音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好學生要來拯救壞學生了?"
顧知微攥緊了手中的勸誡書,那是她昨晚熬夜準備的。她鼓起勇氣抬頭,直視陸言的眼睛:"陸言,我——"
話未說完,陸言突然從口袋里掏出一片口香糖,慢條斯理地剝開,塞進嘴里嚼了兩下,然后——"啪"地一聲,將嚼軟的口香糖粘在了她手中的勸誡書上。
"省省吧,大小姐。"他嗤笑一聲,轉身離去,留下顧知微站在原地,手中的紙張在風中微微顫抖。
教室里,同學們投來或同情或幸災樂禍的目光。顧知微默默將粘著口香糖的紙揉成一團,塞進書包最底層。
一整天,陸言都沒有出現(xiàn)在課堂上。直到放學鈴聲響起,顧知微才在走廊盡頭瞥見他的身影一閃而過。
鬼使神差地,她跟了上去。
陸言七拐八繞,最終停在了學校后門一處廢棄的籃球場。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脫掉外套,從破舊的球網里掏出一個半癟的籃球,開始獨自練習。
顧知微躲在圍墻后,屏息看著。陸言的運球姿勢標準得近乎苛刻,每一次投籃都帶著狠勁,仿佛不是在打球,而是在懲罰自己。汗水浸透了他的背心,勾勒出少年逐漸成型的肌肉線條。
"看夠了嗎?"突然,陸言頭也不回地說道。
顧知微嚇了一跳,差點跌倒。陸言轉身,籃球在指尖旋轉:"跟蹤別人可不是好學生該做的事。"
"我...我只是..."顧知微語塞,突然注意到陸言右手腕上纏著的繃帶,"你受傷了?"
陸言迅速將手背到身后:"不關你的事。"
"我記得你以前不打籃球,"顧知微輕聲說,"你更喜歡游泳。"
陸言的動作頓了一下:"你記得?"
"當然記得。"顧知微向前一步,"大院的槐樹,自行車,還有那只總追著我的大黑狗..."
陸言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松動,但很快又恢復冷漠:"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
"陸言,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顧知微忍不住問,"你為什么變成這樣?"
"這樣是哪樣?"陸言突然提高了聲音,"染頭發(fā)?打耳洞?還是成績差?"他狠狠將籃球砸向地面,彈起老高,"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憐,尤其是你們顧家的!"
顧知微被他的爆發(fā)嚇到,眼眶發(fā)紅卻倔強地不讓眼淚落下:"我只是關心你..."
"省省吧。"陸言撿起外套甩在肩上,"我們早就不是一路人了,顧大小姐。"
回到家,顧知微徑直去了爺爺的書房。老將軍正在看報紙,見她進來,摘下老花鏡:"新學校怎么樣?見到陸家小子了嗎?"
顧知微點點頭,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爺爺,陸言他...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老人嘆了口氣,放下報紙:"他父親三個月前被派往邊境執(zhí)行任務,很危險。他母親也隨醫(yī)療隊去了。那孩子和他爺爺鬧得很僵,已經搬出去自己住了。"
顧知微心頭一震。原來如此。陸叔叔和阿姨都不在,陸言是在用這種方式表達不滿和擔憂嗎?
"那孩子心里苦啊。"爺爺搖頭,"他崇拜他父親,又怨恨他總是不在家?,F(xiàn)在更是一走了之,去那么危險的地方..."
顧知微想起籃球場上陸言自我懲罰般的訓練,心臟揪痛起來。
夜深了,她躺在床上,翻出書包里那團粘著口香糖的紙,小心翼翼地展開。月光下,口香糖的痕跡像一滴干涸的眼淚。
她決定不放棄。無論陸言如何推開她,她都要找到那個藏在他叛逆外表下,受傷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