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一點,江北港舊貨市場外的霓虹燈壞了一半,剩下一半在雨里滋啦亂閃,像垂死的電鰻。我壓低帽檐,踩著積水往里走,皮夾克下擺被濺得全是泥點??諝饫锘熘裼汀㈣F銹和廉價煙頭的味道,嗆得人喉嚨發(fā)苦。
老李——也就是我口中“黑市數(shù)據(jù)獵人”——約我在最里頭那家“海星電腦”見面。那鋪子沒招牌,門口用紅漆噴了個“拆”字,旁邊貼張 A4 紙:高價回收、硬盤銷毀、數(shù)據(jù)復(fù)活。
卷簾門半掩,昏黃燈泡下,老李正蹲在地上給一臺礦機換風(fēng)扇。他四十出頭,頭發(fā)卻白得均勻,像撒了一把鹽。見我進來,他把螺絲刀往桌上一扔,抬抬下巴:“后門?!?/p>
穿過堆滿廢舊顯卡的過道,我們進了里間。這里比外面暖和,空調(diào)外機嗡嗡響,三臺顯示器正跑進度條,五顏六色的代碼瀑布往下滾。老李把門鎖死,遞給我一支煙,我沒接,他便自己點上。
“規(guī)矩先說好,”他吐著煙圈,“不問用途,不留底,純現(xiàn)金?!?/p>
我從內(nèi)袋掏出一張空白支票,放在鍵盤上:“兩百萬,買一句實話。”
他瞥一眼數(shù)字,眉梢沒動,顯然見慣了大風(fēng)浪,“你想查誰?”
“@佳佳的回聲?!蔽野咽謾C解鎖,遞過去,“我要背后真實 IP、注冊郵箱、登錄 MAC,最好連指紋都給我?!?/p>
老李把煙叼在嘴里,雙手噼里啪啦敲鍵盤。屏幕切到暗網(wǎng)界面,黑色背景上一串串白色字符跳動,像雪崩。他邊敲邊說:“這賬號用的是洋蔥路由,跳板 47 個,最后一跳在瑞士,但延遲 3 毫秒,說明人就在本城。有趣吧?”
我喉嚨發(fā)緊:“能再精確嗎?”
“能,但要碰硬骨頭?!彼{(diào)出一份實時流量圖,指著其中一個綠點,“昨晚十點到凌晨兩點,這個賬號每整點都會向一個本地基站發(fā)送心跳包,信號強度 92 分貝,范圍鎖定在江北 CBD 半徑兩公里?!?/p>
CBD 兩公里,正好是我公司大樓。
老李斜眼看我,像在看一只掉進陷阱的獸,“還有更刺激的,要不要?”
他敲下回車,屏幕彈出一個隱藏目錄,里面是幾十個音頻文件,文件名全是時間戳。他隨手點開一個,揚聲器里立刻傳出我自己的聲音——
“……放心,現(xiàn)場沒有監(jiān)控,浪這么大,尸體三天就能被魚啃干凈?!?/p>
我耳膜轟的一聲,血液瞬間沖到頭頂。
老李按下暫停,似笑非笑:“這文件嵌在 Echo-Live 的升級包里,今天凌晨自動推送到全球節(jié)點,也就是說,只要用戶更新,就能在緩存里挖到這段錄音?!?/p>
我咬緊后槽牙:“誰干的?”
“署名 Lili.AI?!崩侠畎褵熌朐跓熁腋?,“但我查到源碼注釋里還有第二個 ID——JJ?!?/p>
JJ,佳佳的昵稱。
我攥緊拳頭,指甲陷進掌心。
老李繼續(xù)道:“Lili.AI 的后門被愛麗的前男友植入,可注釋時間戳早于兩人分手半年。換句話說,愛麗只是后來接管,真正的第一作者,另有其人?!?/p>
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個一次性 U 盤,插進電腦,把音頻和日志全拷進去,遞給我。
“數(shù)據(jù)給你,兩百萬到賬后,我會把痕跡抹成太空漫步?!?/p>
我拔下 U 盤,金屬外殼燙得嚇人。
臨走前,老李忽然叫住我:“老弟,提醒你一句——Echo-Live 的母本訓(xùn)練庫,用的是 12 秒求救錄音,可剛才那段音頻背景里有海鷗叫,而那天夜里臺風(fēng),碼頭根本聽不見海鷗?!?/p>
我腳步一頓。
“也就是說,這段錄音不是當(dāng)晚的原聲,是后來補錄的?!崩侠盥柭柤?,“補錄的人,很清楚你要干什么?!?/p>
雨下大了,砸在卷簾門上噼啪作響。我豎起衣領(lǐng),把 U 盤揣進最里層口袋,低頭沖進雨幕。
兩百萬很快到賬,老李的收款提示音響得干脆。我坐進車?yán)铮l(fā)動引擎,雨刷拼命擺動,卻怎么也刷不凈擋風(fēng)玻璃上的水痕。
我打開車載藍(lán)牙,把 U 盤插上。那段音頻再次響起,末尾多出半秒空白,接著是一聲極輕的嘆息,像有人貼在我耳后說——
“下一站,燈塔。”
我猛踩油門,輪胎碾過水洼,泥水濺起半人高。
雨夜里,城市燈火被拉成一條條模糊的光帶,像一出壞掉的膠片電影。
我知道,膠片盡頭,剪輯師正等我自己走進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