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廟的香案積著厚厚的灰,唯一的殘燭在風(fēng)里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墻壁上,忽明忽暗。
蕭燼靠在神龕旁,胸口劇烈起伏。剛才為了甩開最后幾個(gè)影衛(wèi),他硬生生挨了一刀,傷口在腰側(cè),此刻血正順著玄色袍角往下滴,在青磚上暈開一小片暗紅。
謝臨蹲在他身邊,手里拿著塊燒得發(fā)黑的布巾,正試圖堵住傷口。他的手抖得厲害,指尖沾著的血蹭在蕭燼的腰側(cè),像朵開敗的花?!皠e動(dòng)……再動(dòng)血就止不住了?!?/p>
蕭燼沒動(dòng),只是盯著他。燭光下,謝臨的臉色比紙還白,唇瓣抿得緊緊的,眼底的慌亂藏不住。這讓他想起在衣柜里那瞬間的觸碰,想起謝臨勒在他頸間的手,還有此刻按在他傷口上的指尖——同樣的顫抖,卻帶著不同的意味。
“你好像很怕我死。”蕭燼的聲音很輕,帶著失血后的沙啞,像根羽毛搔在人心上。
謝臨的動(dòng)作頓了頓,避開他的視線:“我只是不想查案查到一半,唯一的盟友死了?!彼穆曇粲舶畎畹?,卻沒什么說服力。
蕭燼低笑一聲,牽扯到傷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氣?!懊擞眩俊彼貜?fù)著這兩個(gè)字,眼神復(fù)雜,“謝臨,你敢說你對(duì)我……只有盟友的心思?”
謝臨的心臟猛地一縮,像被什么東西攥住了。他想反駁,想怒斥蕭燼胡說八道,可看著對(duì)方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映著跳動(dòng)的燭火,還有一絲他看不懂的認(rèn)真,到了嘴邊的話突然卡住了。
“瘋了?!彼麆e開臉,聲音悶得像堵在喉嚨里,“失血過多,開始說胡話了。”
蕭燼沒再逼他,只是看著他笨拙地給自己包扎。謝臨的動(dòng)作很輕,避開了最疼的地方,可他的指尖太涼,觸到皮膚時(shí),還是激起一陣戰(zhàn)栗。這戰(zhàn)栗不是因?yàn)樘?,是別的什么,像密道里那個(gè)吻,像衣柜里那瞬間的觸碰,在心底反復(fù)盤旋。
“影衛(wèi)的箭上……有毒?!敝x臨突然開口,聲音發(fā)顫。他剛才趁蕭燼昏迷時(shí),檢查了那支射在樹干上的箭,箭頭泛著幽藍(lán)的光,和先皇藥渣里的毒素反應(yīng)一模一樣。
蕭燼的眉骨瞬間繃緊:“胡院判的手筆?”
“十有八九。”謝臨的聲音沉了下去,“他想讓你像先皇一樣,死得不明不白。”
蕭燼沉默了。他看著燭火,突然想起謝臨祖父留下的那幅棋譜,黑子擺成的“囚”字,白子圍成的“籠”形。原來他們所有人,都被困在這盤棋里,身不由己。
“密卷……”蕭燼的聲音低得像嘆息,“若真在皇陵,你打算怎么辦?”
謝臨抬起頭,眼底閃過一絲堅(jiān)定:“我必須拿到它。不僅是為了先皇,也是為了……”他頓了頓,沒再說下去。
為了什么?為了證明你蕭燼不是弒君的兇手?還是為了給自己一個(gè)理由,原諒你那些蠻橫又霸道的保護(hù)?這些話,他說不出口。
蕭燼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突然伸手,指尖輕輕碰了碰他的臉頰。那動(dòng)作很輕,像怕碰碎什么珍寶,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爸x臨,若我真活不過今晚……”
“閉嘴!”謝臨猛地拍開他的手,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哭腔,“你死不了!我不會(huì)讓你死的!”
他的反應(yīng)太激烈,兩人都愣住了。燭光下,謝臨的眼眶泛紅,鼻尖也紅了,像只被惹急了的兔子。蕭燼看著他這副模樣,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比傷口的疼更甚。
“好,我不死?!笔挔a的聲音軟了下來,帶著一絲妥協(xié),“那你告訴我,你頸間的玉佩,到底藏著什么秘密?”
謝臨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下意識(shí)地摸了摸頸間的玉佩,那半塊暖玉貼著心口,帶著他的體溫。他知道,這個(gè)秘密一旦說出口,他們之間就再也回不去了。
“等你好了……”謝臨的聲音很輕,“我就告訴你?!?/p>
蕭燼笑了,眉骨下的刀疤在燭光下顯得柔和了些?!耙谎詾槎?。”
他伸出手,想像在破廟時(shí)那樣,拍拍謝臨的肩膀。可手剛抬到半空,就聽見外面?zhèn)鱽砑鹌瓶盏穆曇?。“小心!”蕭燼猛地將謝臨往神龕后拽,自己則轉(zhuǎn)身?yè)踉谇懊妗?/p>
“噗嗤”一聲,利箭穿透皮肉的聲音在寂靜的廟里格外清晰。
謝臨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看著那支箭從蕭燼的后背穿入,前胸穿出,箭尾的紅纓沾滿鮮血,像團(tuán)燃燒的火。蕭燼的身體晃了晃,緩緩轉(zhuǎn)過身,臉上還帶著未褪的笑意,眼神卻漸漸渙散。
“蕭燼——!”謝臨的聲音都變了調(diào),他撲過去抱住蕭燼軟倒的身體,指尖沾滿溫?zé)岬难?,“你撐??!我去找解藥!我這就去……”
蕭燼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像是用盡了最后一絲力氣?!皠e去……”他的聲音氣若游絲,血沫從嘴角溢出,“他們……就是要引你出去……”
“我不管!”謝臨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砸在蕭燼的臉上,滾燙的,“你不能死!你還沒聽我說玉佩的秘密……你還沒……”
還沒什么?還沒告訴他,其實(shí)那些所謂的“恨”,早就變成了別的東西?還沒告訴他,地窖里的觸碰,密道里的吻,衣柜里的慌亂,都不是意外,而是他藏不住的心動(dòng)?
這些話,他終究沒能說出口。
蕭燼看著他流淚的臉,突然笑了,笑得像個(gè)孩子?!爸x臨……我好像……不恨你了……”他的手緩緩垂下,眼睛永遠(yuǎn)地閉上了。
“不——!”
謝臨的嘶吼聲震得廟梁上的灰塵簌簌掉落。他抱著蕭燼冰冷的身體,一遍遍地喊著他的名字,可回應(yīng)他的,只有殘燭搖曳的風(fēng)聲,和外面影衛(wèi)得意的獰笑。
他低頭看著蕭燼胸口那支箭,箭尾的紅纓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突然想起蕭燼眉骨下的刀疤,想起他玄色袍角的硝煙味,想起他笨拙的保護(hù)和口是心非的關(guān)心——原來那些被他當(dāng)作“恨”的東西,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他生命里最溫暖的光。
可現(xiàn)在,那光滅了。
謝臨慢慢站起身,將蕭燼的身體輕輕放在神龕旁,用自己的素色外袍蓋住他的傷口。然后,他摸出袖中的匕首,眼神里最后一點(diǎn)溫度也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決絕。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拿到密卷。但他知道,他要為蕭燼報(bào)仇。
殘燭終于燃盡,廟里陷入徹底的黑暗。謝臨握緊匕首,一步步走出山神廟,走向那些等待著他的影衛(wèi)。月光照在他身上,素色的里袍沾著蕭燼的血,像雪地里綻開的紅梅,凄美而決絕。
他和蕭燼的糾纏,終究以這樣慘烈的方式,畫上了一個(gè)血色的句點(diǎn)。只是他不知道,在他轉(zhuǎn)身的瞬間,神龕后的陰影里,一只手悄然動(dòng)了動(dòng),帶著一絲微弱的氣息,和一個(gè)未說出口的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