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間的走廊如同煮沸的開水,人聲鼎沸。
林云逸剛拄著手杖,一步一頓地“挪”出教室門框,正打算喘口氣,一只帶著蕾絲花邊袖口的手就像閃電般伸了過來,精準地揪住了他的校服袖子。
緊接著,另一只同樣花哨的手抓住了旁邊趙鵬的胳膊。
“噓——這邊!快!”
欣殊窈像一只剛偷渡成功、亟需分享情報的興奮鼴鼠,眼睛亮得堪比探照燈,臉頰因為激動而泛著健康的紅暈。
她不由分說地把兩人連拖帶拽地扯到了消防栓旁邊那個相對安靜的角落。
這里仿佛自帶隔音罩,外面的喧囂一下子被掐斷了。
她背靠著冰冷的消防栓箱門,警惕地左右張望了一下,確認沒有“敵軍”(主要是范天天及其可能的眼線)靠近,這才猛地轉(zhuǎn)過身,雙手在胸前交握,身體微微前傾,壓得極低的聲音也壓不住那快要溢出來的興奮:“云逸!鵬哥!大事件!超級大事件!快幫我分析分析,范天天今天對我笑了0.5秒!這意味著什么?!”
林云靠在墻上,翻白眼:“意味著…他的面部肌肉抽筋了0.5秒?”
趙鵬剛把林云逸的水杯擰開遞過去,聞言手一抖,差點把水灑林云逸身上。
他瞪圓了眼睛,臉上寫滿了“你怕不是在逗我”:“啥玩意兒?笑了?你確定不是風吹得他嘴角抽筋?或者他剛好打了個醞釀中的噴嚏?殊窈妹子,咱可不能搞主觀臆測啊!這關(guān)乎戰(zhàn)略判斷!”
“鵬哥!”欣殊窈氣得跺了跺腳,小皮鞋跟敲在瓷磚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她舉起右手,做發(fā)誓狀,表情無比莊重,“我拿我新?lián)尩降南蘖堪妗枪馐刈o者’愛豆周邊發(fā)誓!千真萬確!絕對是真的笑了!雖然持續(xù)時間只有大約0.5秒,嘴角上揚角度目測在4.8度到5.2度之間!但這絕對是歷史性的突破!是冰山融化的第一道裂痕!這說明我們的‘反差萌’戰(zhàn)術(shù)初見成效了!”
她激動得語速飛快,仿佛怕慢一點,那個珍貴的0.5秒笑容就會像肥皂泡一樣消失。
林云逸慢悠悠地喝了口水,把水杯還給趙鵬,臉上露出一副“山人自有妙計”的軍師神態(tài)。
他摸了摸下巴,雖然那里連根胡茬都還沒長出來,但這絲毫不影響他營造運籌帷幄的氛圍。
他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嗯…敵方核心防御工事——‘冰山面癱護盾’已被我方的‘傻笑沖擊波’撼動,產(chǎn)生局部裂紋。這證明‘反差萌’戰(zhàn)術(shù)方向正確,值得嘉獎?!?/p>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銳利起來,手指在空中虛點,“但是!欣殊窈同志!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接下來,我們的戰(zhàn)略重點,需要從外部騷擾,轉(zhuǎn)為深入敵后,直搗黃龍!獲取核心機密情報!”
“核心機密?”欣殊窈眼睛瞪得更大了,充滿了求知欲。
“沒錯!”林云逸打了個響指,雖然聲音不大,但氣勢很足,“所謂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我們要精準投放‘關(guān)懷炸彈’,就得知道目標的‘防御薄弱點’在哪里!比如…”
他掰著手指數(shù)起來,眼神閃爍著狡黠的光,“他喜歡吃什么?甜的咸的辣的?喝什么?咖啡奶茶還是白開水?看什么書?嚴肅文學還是熱血漫畫?聽什么音樂?古典交響還是死亡重金屬?還有!”
他湊近一點,壓低聲音,帶著點八卦的興奮,“有沒有什么不為人知的小癖好?比如…收集橡皮擦?或者…晚上偷偷看少女漫畫?”
“對對對對對!”欣殊窈的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眼睛里的星星都快飛出來了。
“精準情報太重要了!這簡直是制勝關(guān)鍵!可是…”她高漲的情緒像被戳破的氣球,瞬間癟了下去,肩膀垮下來,愁眉苦臉,“云逸,怎么弄?。课摇也桓抑苯訂柊?!我一靠近他,別說問問題了,舌頭都打結(jié),心跳快得跟跑完一千米似的!上次假摔事件之后,他看我的眼神好像更冷了…”
她想起范天天那毫無溫度的目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還不簡單?”林云逸嘴角勾起一抹標志性的壞笑,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喧鬧的走廊,精準地鎖定了不遠處那個鶴立雞群的身影——范天天正和一個戴著厚厚眼鏡的學霸同學站在窗邊說著什么,側(cè)臉線條冷硬,渾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低氣壓。
“看我的!”林云逸豪氣干云地一揮手,把手杖往趙鵬懷里一塞,“鵬子,扶穩(wěn)朕的江山!”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調(diào)動起還不太靈便的手腳,盡量讓自己的姿態(tài)顯得“自然”一點,朝著范天天的方向“晃”了過去。
那走路的姿態(tài),介于企鵝散步和剛上岸的美人魚之間。
他計算著距離,在離范天天大約兩步遠的地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剎住腳步。
“哎呀,鞋帶開了?”他自言自語,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被附近的人聽到。
然后,他就在趙鵬和欣殊窈緊張得快要窒息的目光注視下,以一種極其緩慢、極其夸張的慢動作,開始彎腰——那腰彎得,仿佛脊椎是生銹的鉸鏈,每一節(jié)都在艱難地運作。
他其實根本沒鞋帶需要系(穿的是一腳蹬),純粹是在表演。
就在他彎腰彎到一半,重心最不穩(wěn)的時候,他“恰到好處”地發(fā)出一聲驚呼:“哎呀!” 伴隨著這聲驚呼,他“手滑了"。
口袋里, 那張印著他傻乎乎大頭照和醒目名字的飯卡,“嘩啦”一聲,精準無比地掉在了范天天的黑色運動鞋旁邊。
“嘶…”趙鵬在不遠處倒吸一口冷氣,捂住了眼睛,不忍直視。
欣殊窈則緊張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叫出聲。
林云逸維持著那個半彎腰的、極其別扭的姿勢,抬起頭,臉上瞬間切換成“純良無害+萬分抱歉”的表情包,眼神里充滿了“真誠”的歉意,甚至帶點可憐巴巴的無措:“范同學,真不好意思??!手滑…沒拿穩(wěn)…能麻煩你幫我撿一下嗎?”
他特意把目光投向那張正好正面朝上的飯卡,上面那張咧嘴笑著的大頭照和他此刻“真誠”的臉形成了微妙的反差。
范天天被打斷了談話。
他先是皺眉,帶著被打擾的不悅,低頭看著腳邊的一片狼藉——散落的書本,還有那張照片傻氣的飯卡。
他的目光在飯卡上那個名字和照片上停頓了一瞬,幾乎微不可察。
然后,他抬起眼皮,看向還保持著滑稽彎腰姿勢的林云逸。
林云逸臉上那點刻意裝出來的“真誠”和眼底藏不住的狡黠,在他那雙過于冷靜的眼睛里無所遁形。
空氣仿佛凝固了幾秒,只有窗外傳來的模糊喧鬧聲。
就在林云逸覺得自己的老腰快要堅持不住、臉上的笑容也快僵掉的時候,范天天終于動了。
他沒有說話,只是面無表情地彎下腰,動作利落干凈,就把那張飯卡撿了起來。
他拿起那張飯卡時,指尖似乎在那張傻笑的大頭照上又極其短暫地停頓了一下。
“給?!?依舊是那副沒什么溫度的腔調(diào),他把東西遞向林云逸,眼神平靜得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
林云逸如蒙大赦,趕緊直起腰(感覺脊椎在哀嚎),伸手去接,臉上堆起一個自以為能融化冰山的燦爛笑容:“謝啦!范同學真是人帥心善!簡直就是我們附中道德模范標兵!活雷鋒在世!”
他一邊接過東西,一邊極其自然、仿佛只是隨口閑聊天氣般拋出下一個餌,“對了,范同學,聽說二食堂西邊新開了個‘甜蜜暴擊’奶茶窗口,老板賊帥,奶茶更是一絕!你喜歡喝什么口味的?芋泥波波?珍珠奶茶?還是霸氣芝士草莓?改天我請你,就當是謝謝你今天仗義援手了!千萬別跟我客氣!”
他問得極其流暢自然,眼神“真誠”地鎖定范天天,心里的小算盤打得噼啪響:只要他開口說一個字,哪怕只是“隨便”,欣殊窈的情報庫就成功錄入第一條關(guān)鍵數(shù)據(jù)!
范天天顯然沒料到這個“手滑掉東西”的笨拙家伙,會在道謝后立刻無縫銜接拋出“奶茶社交”這種話題。
他愣了一下,那雙總是古井無波的眼睛里,罕見地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錯愕。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林云逸那張帶著點小得意和狡黠笑容的臉,然后,幾乎是立刻,他的視線越過林云逸的肩膀,精準地捕捉到了不遠處消防栓后面,那兩個探出來的、寫滿了緊張和期待的腦袋——欣殊窈和趙鵬。
就像冰冷的程序瞬間解析出了所有隱藏代碼,范天天臉上的錯愕如同被寒風吹散的水汽,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冒犯的冷意,迅速在眼底凝結(jié)成霜。
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了下去。
他甚至沒等林云逸把“千萬別客氣”的尾音完全落下,就直接將手里那張還帶著點體溫的飯卡,像扔掉什么燙手山芋一樣,動作有些生硬地塞回到林云逸剛接穩(wěn)書本的手里。
力道不大,卻帶著一種明確的、拒絕的意味。
“不用?!?兩個字,比冰柜里的凍肉還硬邦邦,毫無回旋余地。
說完,他看都沒再看林云逸一眼,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浪費,直接轉(zhuǎn)身,邁開長腿,迅速匯入走廊的人流,消失不見。
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卻仿佛還留在原地。
林云逸手里拿著失而復得(或者說從未真正失去)的飯卡,保持著伸手的姿勢,看著范天天消失的方向,臉上的笑容僵住,然后一點點垮了下來。
他聳了聳肩,動作帶著點無奈的瀟灑,轉(zhuǎn)身,拄著手杖,一步一搖地晃回消防栓后面的“戰(zhàn)略指揮部”。
“唉——”他長嘆一聲,把飯卡往欣殊窈懷里一塞,語氣帶著點“非戰(zhàn)之罪”的遺憾,“報告指揮官,情報獲取行動失敗。目標人物警惕性極高,反偵察能力超群,疑似已開啟‘生人勿近’MAX級防御護盾,并對‘奶茶社交’戰(zhàn)術(shù)產(chǎn)生強烈排斥反應。我方糖衣炮彈,未能擊穿敵方裝甲。”
欣殊窈抱著書,看著懷里那張印著林云逸傻笑照片的飯卡,又看看范天天消失的走廊盡頭,剛才還閃閃發(fā)亮的眼睛瞬間黯淡下去,像被戳破的彩色氣球,整個人都蔫了,肩膀無力地耷拉著:“啊…那…那怎么辦啊?”
聲音帶著濃濃的沮喪,仿佛世界末日提前到來。
趙鵬趕緊拍了拍她的肩膀,試圖用他特有的“趙氏安慰法”打氣:“沒事!妹子!多大點事兒!別泄氣!咱革命的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這次不行,咱再想別的招!辦法總比困難多!”
他拍著胸脯,一臉豪邁,“再說了,云逸這小子,別的不行,就腦子里的餿主意跟他頭上的毛一樣多!是吧,云逸?”
林云逸沒接趙鵬的茬。
他拄著手杖,目光依舊停留在范天天消失的那個拐角,若有所思。
夕陽的光線從走廊盡頭的窗戶斜射進來,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交織的光影。
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杖光滑的頂端,剛才范天天塞回飯卡時那生硬的動作和冰冷的眼神,還有最后那句斬釘截鐵的“不用”,清晰地回放著。
片刻,他嘴角忽然又勾起那抹熟悉的、帶著點痞氣和算計的弧度,眼神重新亮了起來,像是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的探險家。
“軟的不行…” 他慢悠悠地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新的篤定,“那就得來硬的…” 他頓了頓,像是在掂量著某種可能性,眼神里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或者…更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