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里，江瀾沉默地看著燈影里那黃沙漫卷，氈帳孤燈。
她知道母親姓林。林舟……便就是母親了。
至于沈映……
江瀾生前隱約聽過一些傳聞，關(guān)于母親身邊曾有個來歷成謎、最終又消失無蹤的女侍衛(wèi)，是母親的至交好友，后來那個女侍衛(wèi)又有個女兒……
她不敢猜沈映或許會是那人的母親。
她也不敢問。一個字也不敢提。她生怕聽到了那個名字，就再次勾起那些不敢觸碰的回憶。
青燈的光焰猛地一跳，燈影里的畫面正滑向更深的血色。
沈家的殺意終是燒到了眼前。
那日林舟外出巡視。就在沙塵迷眼之際，破空之聲驟起！
三柄毒刀朝著林舟飛來。
突然，一道身影猛地從側(cè)后方撲出，狠狠撞在林舟身上，巨大的沖力讓兩人一同滾倒在黃沙里。
“噗！噗！噗！”
那三柄毒刀釘入林舟剛才站立之地的泥土中。
林舟被撞得七葷八素。她猛地抬頭，正對上沈映近在咫尺的臉。沈映緊緊地盯著她，呼吸急促。
“你……” 林舟心頭猛地一撞。
沈映一只手按住林舟的腕子，另一只手抽出腰間短刀，反手就朝飛刀來處擲出。
“噗嗤！”
刀入血肉的悶響，然后是一聲短促的慘嚎。
沈映飛快地從她身上撐起，緊緊按著腰間佩劍。她掃視著毒刀射來的方向，只見沙丘后面有人影一晃。那是偷襲者見勢不妙，已然帶著傷落荒而逃。林舟氣喘吁吁地?fù)沃?，沈映則半跪在旁，抬手去檢查她的傷勢：“傷哪兒了？”
林舟想推開她：“沒……”
話沒說完，沈映的手指已按上她后腰一處被沙石硌傷的地方。林舟“嘶”地抽了口氣，沈映頓時停手，抬眼問道：“這里傷到了？”
林舟被她看得心頭火起，猛地甩開她的手：“死不了！犯得著你拿命來賭？”沈映被她甩得手一空，不退反進(jìn)，仰頭輕笑道：“對啊。賭你怕我死啊?！?/p>
“你！” 林舟被她這直白又輕佻的話氣到了。
沈映故意將臉往前湊了湊：“瞧，小姐這不是心疼了？怕我傷著了？” 她繼續(xù)說著，語氣輕快，“我這條命，在沈家是草芥，在你林舟這兒，我賭它有分量，有價(jià)值。賭贏了，我或許能跟著你有尊嚴(yán)地活著。賭輸了……” 她聳聳肩，笑容淡了些，卻依舊坦然，“橫豎也比被他們抓回去千刀萬剮強(qiáng)，還省得拖累你。但我賭贏了。小姐這心軟，我接住了?！?/p>
林舟被她這番歪理堵得說不出話，心里的那團(tuán)火氣像是撞在了一團(tuán)棉花上，噗地散了，只剩下滿心又好氣又好笑的無奈。她狠狠瞪了沈映一眼，罵道：“瘋子！”
沈映嘴角笑意漾開，干脆地答道：“嗯，知道了，我是瘋子?！?/p>
兩人一前一后走在回營的路上。
林舟突然停下腳步，開口道：“以后不用叫我小姐了?！?/p>
沈映一怔：“那叫什么？”
林舟側(cè)過臉，笑道：“叫我名字就好。”
“好。”
“林舟。”
林舟沒應(yīng)聲，只繼續(xù)往前走去。沈映輕笑一聲，隨即快步跟上。兩道身影在漫天黃沙里漸行漸遠(yuǎn)。
沈家的報(bào)復(fù)卻比風(fēng)沙更快地卷到了林家。他們見偷襲不成，便派人在林家散播消息：“林舟身邊那女侍衛(wèi)，是沈家派來的細(xì)作！真名沈映！”
消息頓時炸開了鍋。
“沈家細(xì)作？！林舟！你好大的膽子！” 大長老怒斥道，“竟敢留敵族之女在身邊，引狼入室！你想害死全族嗎？！”
林舟垂著眼道：“她不是細(xì)作。她救過我。”
“救你？那是苦肉計(jì)！是沈家的毒計(jì)！” 另一位長老厲聲斥責(zé)，“立刻交出沈映！按族規(guī)，細(xì)作應(yīng)當(dāng)亂棍打死！”
“立刻處死沈映！以儆效尤！”其他長老附和道。
林舟緊抿著唇，一言不發(fā)。
“還有你！”大長老指著林舟斥責(zé)，“招惹是非！壞我林家清譽(yù)！如今應(yīng)當(dāng)讓你速速出嫁，安分守己，莫再生事！”
林舟猛地抬頭：“我不嫁！”
“由不得你！”大長老怒喝，“沈映必須死！你也必須嫁！林家容不得你這般任性妄為！”
林舟從長老帳中出來，臉色陰沉。她徑直走向關(guān)押沈映的氈帳。門口守衛(wèi)看見是她，有些猶豫：“小姐……”
“滾開。”
守衛(wèi)被她眼神懾住，下意識讓開。
林舟掀開帳子進(jìn)去。
沈映被反綁著手腳坐在角落的氈毯上，嘴里塞著布團(tuán)?？匆娏种圻M(jìn)來，她先是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了下去。林舟沒說話，只是快步上前蹲下，三兩下扯掉她嘴里的布團(tuán)，又去解她手腕上的繩索。
沈映瞳孔驟然一縮：“林舟！你瘋了？！”
“閉嘴?！绷种凼稚蟿幼鞑煌＃饫K子的動作又快又穩(wěn)，“留下來，你要死，我要出嫁。不如跟我走，賭一把！”
“走？往哪兒走？他們馬上就會發(fā)現(xiàn)！”沈映想推開她。
林舟一把抓住她手腕：“要么跟我走，要么我現(xiàn)在就把你打暈扛走。選一個?！?/p>
沈映被她噎住，看著林舟那副豁出去的樣子，到嘴邊的反駁咽了回去，只剩下一句低罵：“也是個瘋子……”
“彼此彼此?！绷种酆吡艘宦暎K子終于解開。她一把拉起沈映，“走！”
兩人剛沖出氈帳，遠(yuǎn)處就傳來嘈雜的人聲和火把的光亮。
“在那兒！”
“抓住她們！”
追兵來了！
林舟拉著沈映，頭也不回地沖向營地邊緣拴著的兩匹快馬。那是她白天就悄悄備好的。
“上馬！”林舟低喝，自己已經(jīng)利落地翻身上了一匹。
沈映也不含糊，抓住另一匹馬的韁繩，腳一蹬便躍了上去。
“駕！”林舟狠狠一夾馬腹，馬兒如離弦之箭般沖出。
沈映緊隨其后。
身后是追兵的呼喝、馬蹄的轟鳴和越來越近的火光。箭矢嗖嗖地從耳邊飛過。
“低頭！”林舟大喊，同時伏低身體。
沈映依言照做，一支箭擦著她的頭皮飛過，釘在前方的沙地上。
“媽的！甩不掉！”沈映啐了一口。
林舟沒回頭，聲音被風(fēng)吹得有些破碎：“往西！進(jìn)沙丘！”
兩匹馬一前一后，猛地扎進(jìn)起伏連綿的沙丘地帶。復(fù)雜的地形瞬間阻礙了追兵的速度。
借著沙丘的掩護(hù)，兩人七拐八繞，終于暫時甩脫了追兵的視線和箭矢。
風(fēng)聲呼嘯，只有馬蹄踏在松軟沙地上的悶響。
林舟勒住馬，示意沈映停下。兩人伏在馬背上，屏息凝神，聽著遠(yuǎn)處的動靜。
追兵的呼喊和馬蹄聲似乎漸漸遠(yuǎn)去了。
“呼……”沈映長長舒了口氣，抹了把臉上的汗和沙子，“暫時甩掉了？”
“嗯。”林舟警惕地觀察著四周，“不能停，他們很快會搜過來?！?/p>
“現(xiàn)在去哪兒？”沈映問。
林舟沉默了一下，看向黑暗深處：“找個地方，躲起來?！?/p>
沈映看著她緊繃的側(cè)臉，忽然歪頭一笑，語氣輕佻：“林大小姐這算是為了我叛族私奔了？”
林舟瞪了她一眼，一抖韁繩：“少廢話！跟上！”
馬蹄再次揚(yáng)起沙塵，兩道身影融入茫茫夜色，朝著未知的藏身之處奔去。身后，林家營地的火光和喧囂，被無邊的黑暗徹底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