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三點的咖啡廳漫著淺烘焙咖啡豆的焦香，陽光斜斜地切開玻璃窗，在文件上投下亮得發(fā)晃的光斑。許青棠把鬢角的碎發(fā)別到耳后，指尖點在打印紙的某一行上，墨色的字跡被陽光曬得有些模糊。
“這里的因果關(guān)系界定有問題?！彼齻?cè)過頭“你看，未成年人行為能力的劃分標(biāo)準(zhǔn)，和后續(xù)民事賠償?shù)年P(guān)聯(lián)條款，這里存在邏輯斷層?！?/p>
師哥推了推眼鏡，筆尖順著她指的方向劃過去，在紙頁上留下淺灰色的痕跡：“我查過最高法去年的指導(dǎo)案例，類似情況是參照行為時的認知能力來判定，但實操中很難量化——畢竟誰也沒法鉆進孩子腦子里看?！?/p>
許青棠“嗯”了一聲，伸手去夠桌上的冰美式，玻璃杯外凝著的水珠順著指縫往下淌，在文件邊緣洇出小小的濕痕。她沒在意，只是盯著“霸凌行為持續(xù)超過六個月致被害人死亡”的描述出神。
靠窗的位置傳來杯碟碰撞的輕響，江虞剛把拿鐵放在桌上，目光就越過稀疏的人群，落在了許青棠身上。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真絲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戴著只細鏈條的銀鐲子，是上次他去蘇州挑的，據(jù)說老匠人捶了三天才成。
她討論到興頭上時會下意識地咬下唇，這是江虞觀察了三個月才發(fā)現(xiàn)的小習(xí)慣。此刻她正蹙眉聽師哥說話，指尖在文件上快速點動，像在敲什么只有自己能聽見的密碼。江虞沒動，只是用吸管輕輕攪動著拿鐵里的奶泡，看著她偶爾抬眼時，陽光從她瞳孔里滑過的樣子，像有碎金在里面流動。
師哥合上文件時，許青棠才長舒了口氣，抬手按了按太陽穴。她的手機在包里震動起來，屏幕亮著謝云澤的名字。
“師哥，我先撤了。”她把文件塞進皮質(zhì)公文包，金屬搭扣“咔嗒”一聲扣上，“明天我去法院調(diào)卷，有新發(fā)現(xiàn)再跟你說?！?/p>
“去吧，記得吃飯?！睅煾缈粗闷鸢T口走，忽然補了句，“那個案子別太鉆牛角尖，法律之外還有人情。”
許青棠腳步頓了頓，沒回頭，只是揮了揮手。她走到過道中間時，高跟鞋跟不小心踢到了椅子腿，發(fā)出“噔”的一聲輕響，抬頭就撞進了雙含笑的眼睛里。
江虞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她面前，白襯衫的領(lǐng)口松開兩顆扣子，露出鎖骨處淡淡的痣。他比她高小半個頭，說話時氣息剛好落在她額頭：“姐姐，要去哪？”
許青棠沒答，反而從包里摸出小鏡子，對著鏡子補口紅。迪奧999的正紅色膏體在唇上劃過，她抬眼時，鏡中的自己唇紅齒白，眼神里帶著點未散的倦意。“去酒吧?！彼芽诩t旋回去，鏡子“啪”地合上。
江虞往前湊了湊，溫?zé)岬暮粑熘描F的甜香拂過她耳尖：“姐姐可以帶我一起去嗎？”他的睫毛很長，低頭看她時像兩把小扇子，眼里的期待幾乎要漫出來。
許青棠被他看得有點癢，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謝董貌似不是很愿意哦?！彼室馔祥L了調(diào)子，看著他眼里的光一點點暗下去，像被風(fēng)吹滅的燭火。
江虞的嘴角果然垮了下來，手指無意識地卷著她的發(fā)尾，小聲說：“那你去吧。”尾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委屈，像只被丟在路邊的大型犬。
許青棠忍不住笑了，踮起腳在他下巴上啄了一下：“乖，忙完給你帶點酒?！闭f完轉(zhuǎn)身就走，沒回頭看他瞬間亮起來的眼睛，只是耳尖悄悄紅了。
咖啡廳的玻璃門在身后合上，隔絕了里面的咖啡香。許青棠拉開車門坐進去，真皮座椅還帶著被曬過的溫度。她發(fā)動車子時，后視鏡里映出江虞站在門口的身影，白襯衫在陽光下晃得人睜不開眼。
四十分鐘后，黑色的保時捷停在了酒吧門口。謝云澤靠在墻邊抽煙，煙絲燃燒的紅點在他指間明明滅滅。
“閑的沒事干，過來買醉？”謝云澤把煙摁在腳邊的煙灰缸里，挑眉看她，眼神里帶著慣有的戲謔。
許青棠推開車門，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不可以嗎？”她走到他面前，故意往他身上聞了聞“嘖”
“總比某人強，抱著案子啃了三天，身上除了油墨味就是咖啡漬?！敝x云澤伸手想攬她的肩，被她側(cè)身躲開，“我是想問，打擾你和你小男友約會了？”
“誰跟你說的，孟蕓汐嗎？”許青棠白了他一眼，率先往酒吧里走。
酒吧里剛開了盞昏黃的燈，舞池里還沒人，只有吧臺后面的酒保在擦杯子。許青棠剛走到門口，就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
“青棠，你也在這里啊?！卑睬鐝目ㄗ镎酒饋?，身上還穿著悅熙娛樂的黑色西裝套裙，顯然是剛從公司過來。她的目光落在謝云澤身上，帶著點禮貌的探究，“這位是？”
許青棠湊近安晴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孟蕓汐前夫?！?/p>
安晴的眼睛瞬間睜大了些，隨即恢復(fù)了鎮(zhèn)定。謝云澤已經(jīng)伸出手來，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我見過你，安部長。上次你做的項目陳述很精彩?！?/p>
“謝董好。”安晴連忙回握，指尖只和他碰了一下就收了回來，“沒想到謝董還記得我?！?/p>
“安部長這么能干，想不記住都難?！敝x云澤笑得像只偷腥的貓，眼神在許青棠和安晴之間轉(zhuǎn)了圈，“好了，別在門口吹風(fēng)了，進去喝酒?！?/p>
許青棠拉著安晴往里走，找了個靠窗的卡座坐下。酒保很快送來了菜單，許青棠直接點了杯莫吉托，加雙倍薄荷葉。
安晴點了杯長島冰茶，看著酒保在杯沿插檸檬片，忽然開口：“青棠最近有接什么新案子嗎？上次聽孟董說，你手里有個挺棘手的?！?/p>
許青棠剛喝了口莫吉托，冰塊在嘴里硌得牙齒發(fā)麻?！皠e提了?！彼裏┰甑毓嗔丝诰?，薄荷的清涼順著喉嚨往下滑，卻壓不住心底的火氣，“沒有，手頭上這個案子還棘手得很。涉及未成年人，法律條款界定模糊，一直擱置著?！?/p>
她從包里摸出手機，點開相冊里存的卷宗照片，遞給安晴：“你看，受害者才十五歲，被同班同學(xué)堵在廁所里打了半年，肋骨斷了三根，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霸凌死了。但霸凌者也是未成年人，最大的才十五歲，按照現(xiàn)行法律，很難追究刑事責(zé)任?！?/p>
安晴的眉頭蹙了起來，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放大照片“這確實難辦?！彼烈鞯?，“家屬那邊是什么態(tài)度？是想要經(jīng)濟賠償嗎？”
許青棠奇怪地看她一眼，把手機拿回來塞進包里：“你喝醉了？哪有父母看著自家孩子被霸凌，只想要賠償?shù)模俊彼穆曇舫亮顺?，“他們明確說了，一定要讓那群霸凌者受到懲罰?！?/p>
安晴沉默了，端起長島冰茶喝了一大口，酒液順著喉嚨滑下去，帶著點灼燒感?！扒皫啄旰孟裼羞^類似案例，判了幾年?！彼畔卤樱Z氣認真了些，“你要不查查相似判例，尤其是去年《未成年人保護法》修訂后的案子，或許能有幫助。”
“嗯，今天和我那個研究生師兄討論了一下午?！痹S青棠點頭，指尖無意識地敲著桌面，“他現(xiàn)在在政法大學(xué)當(dāng)教授，主攻未成年人犯罪領(lǐng)域，給了我不少新思路。明天再去法院調(diào)卷看看，希望能找到突破口?！?/p>
謝云澤不知什么時候湊了過來，手里把玩著個空酒杯，杯口在燈光下閃著銀光?！昂芸炭?，不像我，每天無所事事?！彼Z氣里帶著點調(diào)侃，眼神卻落在許青棠疲憊的臉上，“世元旗下有個法務(wù)團隊，專攻這類疑難案件，要不要借你用用？”
許青棠斜了他一眼：“謝董事長這么好心？怕是有什么條件吧。”
“條件嘛……”謝云澤拖長了調(diào)子“等你贏了案子，請我喝酒就行?！?/p>
安晴看了眼手機，屏幕上彈出助理的消息，提醒她半小時后有個視頻會議。“青棠，謝董，我還有事就先走了?！彼闷鸢酒饋?，“這桌算我的，你們慢用?！?/p>
“我送你出去?！痹S青棠也跟著站起來，和安晴一起走到門口。酒吧門口的風(fēng)帶著點涼意，吹得人清醒了些。
“那個案子要是需要證人或者什么內(nèi)部資料，隨時找我。”安晴忽然說，“悅熙去年處理過類似的藝人霸凌事件，雖然性質(zhì)不太一樣，但或許能給你點參考?！?/p>
許青棠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謝了，安部長?！?/p>
“跟我客氣什么?！卑睬缗牧伺乃募?，“對了，江虞今天下午還問我，你是不是又在律所加班，那小子，眼睛都快長你身上了。”
許青棠的耳尖又紅了，看著安晴上了出租車，才轉(zhuǎn)身回酒吧。
謝云澤已經(jīng)給她重新倒了杯莫吉托，薄荷葉在杯里浮浮沉沉?！澳隳前缸樱枰獛兔﹄S時開口?！彼驯油频剿媲埃Z氣難得正經(jīng)，“世元在司法系統(tǒng)這邊還有點人脈，調(diào)卷或者找專家證人，都能搞定?！?/p>
許青棠接過酒杯，沒應(yīng)聲，只是望著舞池里漸漸多起來的人影。霓虹燈在她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映得她眼底的情緒忽明忽暗。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輕晃了晃杯子，冰塊碰撞的脆響在嘈雜的音樂里格外清晰。
“謝了?！彼鹧?，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不過我想自己試試，畢竟打贏這種硬仗，才有當(dāng)權(quán)益合伙人的成就感，不是嗎？”
謝云澤看著她眼里的光，忽然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行，你厲害?！彼闷鹱郎系耐考?，給自己倒了半杯，“那我就等著你的慶功酒了”
許青棠沒說話，只是舉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
舞池里的音樂越來越響，有人開始扭動身體，彩色的光束在人群里掃來掃去。許青棠喝了口莫吉托，薄荷的清涼混著酒精的微醺，讓她緊繃了三天的神經(jīng)終于松了些。
手機在包里震動起來，是江虞發(fā)來的消息，只有一張照片——他在辦公室的沙發(fā)上睡著了，懷里還抱著她上次落下的抱枕，陽光透過百葉窗照在他臉上，投下格子狀的陰影。
許青棠看著照片，忍不住笑了，指尖在屏幕上輕輕點了點，回了句：“等我回去給你蓋被子?！?/p>
發(fā)送成功的提示彈出來時，謝云澤湊過來看了眼，嗤笑一聲：“果然是被小男友套牢了，以前你可從不屑于發(fā)這種肉麻消息。”
許青棠收起手機，白了他一眼，卻沒反駁。她望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忽然覺得，或許這場兵荒馬亂的仗，她并不孤單。至少有人會在她熬夜查資料時，悄悄給她熱牛奶；會在她對著晦澀的法條皺眉時，笨拙地講冷笑話逗她開心；會在她快要撐不下去時，堅定地站在她身后，說“姐姐加油”。
酒保又送來了一杯莫吉托，這次加了三倍薄荷葉。許青棠端起杯子，對著舞池的方向輕輕晃了晃，像是在和那個還沒到來的勝利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