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羽洞的夜總是來得格外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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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鸞坐在鋪著白狐裘的軟榻上，望著洞壁鑲嵌的夜明珠發(fā)呆。那些珠子散發(fā)著柔和的白光，卻照不進(jìn)他心里。
自被金翅大鵬帶到這里，已經(jīng)過了七日。洞門的結(jié)界紋絲不動，他試過用妖氣沖撞，回應(yīng)他的只有結(jié)界反彈的鈍痛，和金翅大鵬聞訊趕來時，金色眼瞳里更深的偏執(zh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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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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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低沉嗓音自身后響起，阿鸞下意識地繃緊了脊背。
金翅大鵬不知何時進(jìn)來的，玄色錦袍上還帶著外面的寒氣，他手里端著個白玉托盤，上面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甜湯，氤氳的水汽里飄著桂花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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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鸞沒回頭，聲音淡得像洞頂?shù)谋猓骸把ゲ槐刭M心，我不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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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七日來，金翅大鵬像是變了個妖。他不再提“跟我走”的話，卻用行動織了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
他知道阿鸞素愛吃甜，每日三頓都讓小妖送來用靈果熬的甜湯；知道他喜歡清凈，便將洞外巡邏的小妖都撤到百丈之外；甚至不知從哪里尋來一堆凡人世界的話本，堆在玉案上，說“悶了可以看看解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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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阿鸞偏不領(lǐng)這份情。他多數(shù)時候沉默著，對送來的食物淺嘗輒止，對那些話本更是碰都不碰。
他想讓金翅大鵬知難而退，卻沒料到這只萬年老妖的耐心，竟比孔雀谷的古榕還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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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翅大鵬也不惱，自顧自地將甜湯放在榻邊的矮幾上，碗沿還細(xì)心地裹了層錦布，怕燙著他。
“這是用孔雀谷后山的桂花釀的?！彼穆曇舴诺煤苋幔瑤е唤z不易察覺的討好，“小妖去采的，沒傷著那棵老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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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鸞的指尖猛地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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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谷后山確實有棵千年桂樹，每年花開時，他總愛和阿瑤坐在樹下?lián)旃鸹?，曬干了釀成蜜。金翅大鵬竟連這個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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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于轉(zhuǎn)過頭，碧色的眸子里帶著復(fù)雜的情緒。
金翅大鵬就站在矮幾旁，玄色錦袍襯得他身形愈發(fā)挺拔，此刻正垂著眼看他，金色的眼瞳在夜明珠的光線下，竟少了幾分戾氣，多了些小心翼翼的試探，像只怕驚擾了獵物的猛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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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想怎樣？”阿鸞的聲音有些發(fā)澀，“把我關(guān)在這里，對你有什么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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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處？”金翅大鵬低笑一聲，伸手想去碰他的發(fā)梢，見阿鸞往回縮，便悻悻地收回手，指尖在袖擺下蜷了蜷，“看著你好好的，就是好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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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說得直白又霸道，卻讓阿鸞心頭莫名一緊。
他別開臉，目光落在那碗甜湯上，桂花的香氣絲絲縷縷鉆進(jìn)鼻腔，勾得他胃里一陣空落。這幾日他吃得極少，靈力都有些滯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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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翅大鵬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拿起玉勺舀了一勺甜湯，遞到他唇邊，語氣帶著不容拒絕的溫柔：“嘗嘗？涼了就不好喝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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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鸞本想偏頭躲開，卻在看見他手腕上一道淺淺的傷口時頓住了。
那傷口像是被什么利器劃傷的，邊緣還泛著淡淡的金光，是妖氣凝聚時被強行撕裂的痕跡。
他猛地想起昨日結(jié)界異動，金翅大鵬出去了整整一個時辰，回來時衣襟上沾著血跡，當(dāng)時他只當(dāng)是獅駝嶺的戰(zhàn)事波及，此刻才恍然明白，那或許是……為了護(hù)著這洞中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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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瓣被溫?zé)岬挠裆着隽艘幌?，阿鸞像被燙到似的縮回，卻鬼使神差地張開了嘴。
清甜的湯汁滑入喉嚨，帶著桂花的醇厚，和他記憶里的味道幾乎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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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翅大鵬的眼瞳瞬間亮了，像點燃了整片星空。
他動作更輕柔了些，一勺接一勺地喂著，直到整碗甜湯見了底，才滿足地放下玉勺，指尖不經(jīng)意間擦過阿鸞的唇角，觸到一片柔軟的溫?zé)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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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都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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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鸞的臉頰騰地紅了，像被染上了朝霞，他猛地別過臉，耳尖紅得快要滴血。
金翅大鵬的指尖還停留在半空，那點觸感像電流似的竄遍全身，讓他喉嚨發(fā)緊，連呼吸都亂了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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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去看看洞外的結(jié)界。”金翅大鵬猛地站起身，聲音有些發(fā)啞，轉(zhuǎn)身時玄色錦袍掃過矮幾，帶倒了一個空碟，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他像是沒聽見似的，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出了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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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鸞望著他倉促離去的背影，手不自覺地?fù)嵘献约旱拇浇恰?/p>
那里似乎還殘留著玉勺的溫度，和金翅大鵬指尖的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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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這只兇名赫赫的金翅大鵬，竟也有這般……狼狽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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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碗桂花甜湯后，洞中的氣氛悄然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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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鸞不再整日沉默，偶爾會翻看玉案上的話本，看到有趣處，唇角會漾起淺淺的笑意。
金翅大鵬總能精準(zhǔn)地捕捉到這些瞬間，然后第二天，玉案上就會出現(xiàn)更多同類的話本，甚至還有幾本講孔雀修行的古籍，書頁里夾著曬干的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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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翅大鵬依舊日日陪著他，多數(shù)時候只是沉默地坐在對面的石凳上，看他看書，看他用妖氣催發(fā)洞角那盆靈草，看他對著夜明珠發(fā)呆。
他的目光依舊灼熱，卻多了些克制，不再輕易觸碰阿鸞，只是在他蹙眉時，會遞上一杯溫水；在他打哈欠時，會默默點燃安神的檀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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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午后，阿鸞翻到一本講凡人婚嫁的話本，看到里面描述“鳳冠霞帔”時，指尖輕輕頓住了。他想起阿瑤總說，等修得人形圓滿，一定要穿一身最鮮亮的紅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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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阿瑤現(xiàn)在怎么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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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情緒低落下來，周身的白色妖氣都黯淡了幾分。
金翅大鵬立刻察覺到了，放下手里擦拭的金柄彎刀，走到榻邊：“又在想你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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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鸞抬眼，碧色眸子里蒙著一層水汽：“她……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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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日都派人去看。”金翅大鵬的聲音放得很柔，“光繭護(hù)著她，青獅白象的妖氣波及不到，她還在谷里摘果子呢，就是脾氣見長，總對著我的小妖罵罵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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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鸞忍不住“噗嗤”笑出聲，眼角的金色羽紋亮了亮。
那笑容來得猝不及防，像冰雪初融，瞬間晃了金翅大鵬的眼。
他怔怔地看著，心臟又開始不爭氣地狂跳，萬萬年的修為，竟壓不住這片刻的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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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起來好看。”他脫口而出，說完又覺得唐突，耳根微微泛紅，急忙別開臉，“我……我再去給你弄點甜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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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卑Ⅺ[叫住他，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柔和，“妖圣，能不能……給我講講獅駝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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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翅大鵬猛地回頭，眼里滿是難以置信。這是阿鸞第一次主動跟他說話，不是拒絕，不是質(zhì)問，而是……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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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挨著榻邊坐下，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和：“你想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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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你和青獅白象，是怎么結(jié)為兄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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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翅大鵬便真的講了起來。他講自己萬年前如何在靈山聽經(jīng)，如何與青獅白象不打不相識，講他們在獅駝嶺占山為王，卻立下規(guī)矩不傷附近山民……那些故事里沒有傳說中的血腥，反而帶著幾分屬于妖的江湖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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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鸞靜靜地聽著，碧色的眸子里漸漸沒了戒備。
他發(fā)現(xiàn)金翅大鵬說起過往時，金色的眼瞳里會閃過懷念的光，說起青獅白象的糗事時，嘴角會勾起淺淺的笑，原來再兇戾的妖，也有這樣鮮活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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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外的月光透過結(jié)界的縫隙照進(jìn)來，在地上投下一道細(xì)長的光帶。
阿鸞聽著聽著，竟有些困了，他打了個哈欠，頭不自覺地往軟榻里縮了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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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翅大鵬適時地停了話頭，脫下自己的玄色外袍，輕輕蓋在阿鸞身上。
那袍子上帶著他的氣息，清冽又霸道，卻奇異地讓人安心。阿鸞沒有抗拒，甚至往那溫暖里蹭了蹭，很快就呼吸均勻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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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睡著時很乖，睫毛安靜地垂著，嘴角還帶著淺淺的笑意，像是夢到了什么好事。
金翅大鵬坐在榻邊，借著夜明珠的光細(xì)細(xì)看著，指尖在他眼角那點金色羽紋上懸了許久，終究只是輕輕拂過他散落在枕上的發(fā)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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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孔雀?！彼吐暷剜Z氣里帶著連自己都未察覺的寵溺，“等外面安穩(wěn)了，就帶你去看孔雀谷的桂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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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靜靜流淌，金羽洞的夜依舊漫長，卻不再只有冰冷的結(jié)界和沉默的對峙。
有什么東西，正隨著洞壁夜明珠的微光，隨著榻邊悄然蔓延的氣息，一點點變軟，變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