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發(fā)現(xiàn),蘇野說的“每天一份賠罪禮”不是玩笑。
第二天清晨,他剛踏進(jìn)工地,就看見蘇野蹲在臨時搭建的辦公桌旁,面前擺著個印著小熊圖案的保溫桶。見他進(jìn)來,年輕人立刻蹦起來,把保溫桶往他懷里塞:“沈總早!今日份賠罪——外婆牌紅糖姜茶,驅(qū)寒!”
保溫桶的溫度透過掌心傳來,帶著點燙人的暖意。沈硯低頭看著那只憨態(tài)可掬的小熊,又看了看蘇野凍得發(fā)紅的鼻尖,眉頭擰成了川字:“我不喝甜的?!?/p>
“喝這個不是為了甜!” 蘇野急了,伸手想去擰開蓋子,指尖卻在碰到桶身時猛地縮回——昨天蹭到的水泥還沒完全洗干凈,指甲縫里嵌著點灰,“你昨天淋雨了,喝這個不容易感冒。我外婆說的,比藥管用!”
他說話時,呼出的白氣在晨光里散開,眼睛亮晶晶的,像在推銷什么絕世珍寶。沈硯的目光落在他那只不太干凈的手上,突然想起自己創(chuàng)業(yè)初期,在工地吃了半個月泡面,指甲縫里也總嵌著洗不掉的泥。
“放下吧?!?他最終沒接,轉(zhuǎn)身走向施工區(qū),聲音比平時軟了半分,“別耽誤工人干活?!?/p>
蘇野卻像得到了特赦,麻利地把保溫桶放在桌上,還特意擺成正中央的位置。他看著沈硯的背影消失在鋼架后,偷偷吐了吐舌頭——剛才差點說漏嘴,這姜茶是他凌晨五點爬起來煮的,外婆只負(fù)責(zé)在電話里指揮“放三勺糖”。
那天下午,沈硯在會議室開項目會,討論到玻璃幕墻的反光率問題時,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蘇野的腦袋探進(jìn)來,手里舉著張畫,畫的是棟歪歪扭扭的辦公樓,窗戶上貼滿了“反光退散”的符咒,旁邊還畫著個舉著太陽傘的小人,頭頂標(biāo)著“沈總專用防曬位”。
“噗嗤——” 設(shè)計師忍不住笑出了聲。
沈硯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對著門縫里那雙偷瞄的眼睛,無聲地做了個“出去”的口型。蘇野卻像沒看見,把畫往門把手上一掛,做了個“加油”的手勢,溜得比兔子還快。
散會后,沈硯捏著那張畫,指尖把“沈總專用防曬位”那行字戳得發(fā)皺。助理在旁邊小心翼翼地說:“沈總,蘇先生畫得還挺……形象的?!?/p>
“形象?” 沈硯扯了扯嘴角,把畫塞進(jìn)抽屜深處,“像個搗亂的?!?但他沒說的是,剛才討論時卡殼的思路,好像真被那幅鬼畫符攪活了——或許可以試試在幕墻頂部加層可調(diào)節(jié)的遮陽板?
蘇野的“賠罪”花樣越來越多。
第三天送了盆多肉,葉片胖乎乎的,被他用馬克筆在花盆上畫了張笑臉,寫著“沈總,它比你好養(yǎng)活”;第四天搬來個小馬扎,坐在工地門口畫速寫,畫里的工人都長著卡通腦袋,只有沈硯被畫成了穿著西裝的機器人,胸前還貼著“工作使我快樂”的標(biāo)語;第五天更過分,居然拿著支馬克筆,趁他去視察地基,在他的安全帽上畫了只吐舌頭的小狗。
“蘇野?!?沈硯摘下安全帽,舉到他面前,語氣平靜得可怕。
蘇野正在給工人展示剛畫的漫畫,聞言回頭,看見那只小狗時,笑容瞬間僵在臉上。他咽了口唾沫,往后退了半步,雙手舉過頭頂:“沈總息怒!這叫……個性化定制!獨一無二!”
周圍的工人都憋著笑,連平時最嚴(yán)肅的監(jiān)理都轉(zhuǎn)過身去,肩膀微微發(fā)抖。沈硯看著他那副“認(rèn)錯但不改”的樣子,突然覺得這頂安全帽好像沒那么難接受了——至少比沈家老宅里,父親逼著他戴的那頂繡著家族徽標(biāo)的帽子,順眼多了。
他把安全帽重新戴上,小狗的舌頭正好對著眉心。“下不為例?!?丟下這句話,他轉(zhuǎn)身走向地基坑,耳尖卻悄悄紅了。
晚上加班到十點,沈硯揉著酸脹的太陽穴起身,剛走到門口,就看見蘇野趴在小馬扎上睡著了。畫板歪在一邊,上面是幅沒畫完的夜景——工地的腳手架在月光下像骨架,而他辦公室的燈亮著,窗戶里映出個模糊的人影,旁邊用熒光筆寫著“加班的冰山也是會發(fā)光的”。
深秋的晚風(fēng)帶著涼意,蘇野縮了縮脖子,把臉埋進(jìn)連帽衫里,像只怕冷的小獸。沈硯站在原地看了幾秒,轉(zhuǎn)身回辦公室,拿了件備用的沖鋒衣。
他動作很輕地把衣服披在蘇野身上,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頭發(fā),柔軟得像團(tuán)棉花。蘇野似乎被驚動了,嘟囔了句夢話:“貓……別跑……”
沈硯的動作頓住。他想起蘇野畫里總出現(xiàn)的貓,想起那天雨里他畫板上那只躲雨的流浪貓,突然覺得,這人或許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沒心沒肺。
他沒再停留,轉(zhuǎn)身鎖好辦公室的門。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月光落在蘇野身上,沖鋒衣的下擺蓋過他的帆布鞋,像給這團(tuán)小小的影子,搭了個臨時的窩。
第二天一早,蘇野抱著沖鋒衣闖進(jìn)辦公室時,沈硯正在核對材料清單?!吧蚩?!你的衣服!” 他把衣服往桌上一放,臉頰紅撲撲的,“昨晚……謝了啊?!?/p>
“順手?!?沈硯頭也沒抬,筆尖在“鋼筋型號”那欄打了個勾。
蘇野卻不肯走,搓著手在他面前晃悠:“沈總,你看啊,我送了姜茶、多肉、漫畫,還幫你‘裝飾’了安全帽……這賠罪禮都快湊齊一整套了,你是不是該消氣了?”
沈硯終于抬眼,目光落在他期待的臉上。晨光從百葉窗鉆進(jìn)來,在他鼻尖投下一小片陰影,像只展翅的蝴蝶。
“我說過,不用賠。” 他放下筆,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著,“你如果閑得慌,可以去畫咖啡館的墻繪,別總在這晃悠?!?/p>
“那怎么行!” 蘇野的音量突然拔高,眼睛瞪得圓圓的,“我蘇野做人有原則,欠了債就得還。你要是不接受我的賠罪,我……我就天天來!”
他說得理直氣壯,仿佛賴在這不是麻煩,而是天大的恩賜。沈硯看著他這副樣子,突然覺得有點好笑。他見過太多人帶著目的接近自己,阿諛奉承,小心翼翼,像蘇野這樣,把“賴賬”當(dāng)成原則,把“添麻煩”做得理直氣壯的,還是頭一個。
“隨便你?!?最終,他丟下三個字,重新拿起筆,卻沒再趕人。
蘇野愣了愣,似乎沒料到他會是這個反應(yīng)。幾秒后,他突然笑了,嘴角的梨渦陷得深深的:“那我可當(dāng)真了啊沈總!明天我給你帶外婆做的餃子,韭菜雞蛋餡的,賊香!”
沈硯沒應(yīng)聲,只是握著筆的手,不自覺地放緩了力度。窗外的陽光正好,落在他剛畫的遮陽板設(shè)計草圖上,把那些冰冷的線條,都染得暖了幾分。
他想,或許偶爾被打亂節(jié)奏,也不算太壞。
至少,那盆被畫了笑臉的多肉,今天好像又胖了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