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名,墨卿蕓心。1 孤女投府初相見乾隆初年,金陵賈家正值末世余暉。
雖經(jīng)元春省親盛事,府中樓閣依舊巍峨,花柳仍自繁盛,然內(nèi)囊早已漸空,
只靠著舊日體面強(qiáng)撐。這年秋末,一場冷雨連下三日,沁芳溪的水漲了數(shù)寸,
岸邊的殘荷被打得七零八落,倒添了幾分蕭索。榮國府西角門內(nèi),一輛青布小轎緩緩落下。
轎簾掀開,先探出一只素白的手,指尖捏著塊月白綾帕,隨后走出個(gè)十七八歲的姑娘。
她身著月白綾襖,外罩青緞掐牙背心,下著水綠裙子,裙角沾了些泥點(diǎn),顯是長途跋涉而來。
姑娘眉眼清秀,膚色是常年不見烈日的瓷白,只是眉宇間攏著一層淡淡的愁緒,
像被雨打濕的云,散不去?!斑@便是墨卿姑娘吧?”迎出來的是周瑞家的,她滿臉堆笑,
上前扶住姑娘的胳膊,“老太太一早就讓我在這兒候著了,快隨我進(jìn)去,別讓老太太等急了。
”這姑娘名喚林墨卿,是賈母嫡親妹妹的外孫女。她母親早逝,父親去年也撒手人寰,
家中無依無靠,賈母念及舊情,便差人將她接來賈府暫住。墨卿微微頷首,
聲音輕柔卻清晰:“有勞周媽媽。”跟著周瑞家的穿過抄手游廊,繞過穿堂,
一路往賈母的榮慶堂去。府中景象果然名不虛傳,雕梁畫棟,金磚鋪地,
廊下掛著的鸚鵡見了人,便順口喊“姑娘來了”,惹得墨卿稍稍抬眸,眼底閃過一絲驚艷,
隨即又垂下眼,掩去情緒——這般富貴場,于她而言,終究是客居之地。榮慶堂內(nèi)暖意融融,
賈母歪在榻上,身邊圍著邢夫人、王夫人,還有探春、惜春幾個(gè)姑娘。見墨卿進(jìn)來,
賈母忙坐直了些,招手道:“我的兒,快過來讓我瞧瞧?!蹦渖锨埃?guī)規(guī)矩矩行了個(gè)禮,
聲音帶著幾分怯意:“外孫女墨卿,見過外祖母?!辟Z母拉過她的手,細(xì)細(xì)打量。
見她眉眼間有幾分自己妹妹的影子,又想起她孤苦無依,不由得嘆了口氣:“可憐見的,
小小年紀(jì)沒了爹娘。往后就在這兒住下,把這兒當(dāng)自己家,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跟我說。
”說著,便讓鴛鴦取了匹藕荷色的軟緞來,“先做兩身衣裳,往后再慢慢添置。
”墨卿謝了恩,又一一見過邢夫人、王夫人和幾位姑娘。探春性子爽朗,
拉著她的手笑道:“往后你就住瀟湘館吧,離我那兒近,咱們也好說話。
林姐姐(黛玉)近日身子爽利些了,你們兩個(gè)都是讀書人,定能談得來。
”王夫人也道:“瀟湘館清凈,墨卿姑娘性子文靜,住那兒正好。周瑞家的,
你先帶姑娘去瀟湘館安置,晚些再讓人把行李送過去。”墨卿又謝了眾人,
跟著周瑞家的往瀟湘館去。一路穿過沁芳閘,只見兩岸翠竹夾道,雨聲打在竹葉上,
沙沙作響。館前的石子路被雨水潤得發(fā)亮,門口掛著“瀟湘館”三個(gè)字的匾額,字跡清雅,
正是黛玉所題?!肮媚锵刃?,我去讓人送熱水來?!敝苋鸺业陌差D好墨卿,便匆匆離去。
墨卿走到窗邊,推開半扇窗。窗外是一片竹林,竹下有個(gè)石凳,
凳上還放著一本翻開的《唐詩》,想來是黛玉平日坐在這里看書的地方。她正看得出神,
忽聽門外傳來腳步聲,伴著一個(gè)清朗的男聲:“紫鵑姐姐,林姑娘今日可喝藥了?
”墨卿回頭,見門口站著個(gè)年輕男子。他身著寶藍(lán)綢衫,腰束墨色玉帶,面容俊朗,
眉宇間帶著幾分沉穩(wěn)。手里提著個(gè)食盒,像是來送東西的。男子見屋內(nèi)有陌生姑娘,
也是一愣,隨即拱手道:“在下賈蕓,不知姑娘是?”賈蕓是賈府旁支子弟,父親早逝,
與母親相依為命。平日靠給賈府做些雜活度日,因?yàn)槿饲诳焯?shí),倒也得賈母幾分待見。
今日是受寶玉之托,給黛玉送些新制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來。墨卿臉頰微微泛紅,
起身回禮:“我是林墨卿,今日剛到府中,暫住在此。見過賈公子?!薄霸瓉硎悄涔媚?。
”賈蕓點(diǎn)點(diǎn)頭,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月白綾帕上——帕角繡著一朵小小的墨蘭,針腳細(xì)密,
顯是用心之作。他收回目光,對里屋喊道:“紫鵑姐姐,我把糕點(diǎn)送來了,放在門口了。
”紫鵑從里屋出來,見了墨卿,笑著道:“這便是老太太接來的墨卿姑娘吧?快坐快坐。
賈蕓哥兒,勞煩你跑一趟,進(jìn)來喝杯茶再走?”“不了,我還要去給寶二爺回話。
”賈蕓說著,將食盒放在門口的石桌上,又朝墨卿略一點(diǎn)頭,轉(zhuǎn)身離去。墨卿看著他的背影,
見他走路沉穩(wěn),不似府中其他子弟那般輕佻,心中不由得留了個(gè)印象。紫鵑見她出神,
打趣道:“姑娘是瞧著賈蕓哥兒順眼?這賈蕓哥兒可是個(gè)實(shí)誠人,平日里幫府里做事,
從不偷懶,對他母親也孝順,在咱們府里,口碑是頂好的?!蹦淠橆a更紅,
忙轉(zhuǎn)開話題:“紫鵑姐姐,林姑娘去哪兒了?”“姑娘去蘅蕪苑找寶釵姑娘說話了,
約莫一會兒就回來。”紫鵑一邊給墨卿倒茶,一邊道,“姑娘放心,我們姑娘性子好,
就是身子弱了些,你們定能處得來?!蹦潼c(diǎn)點(diǎn)頭,端起茶杯。茶是雨前龍井,清香滿口,
驅(qū)散了一路的疲憊。2 詩社初逢情愫生墨卿在瀟湘館住下后,與黛玉果然投緣。
兩人都是自幼失怙,又都喜好讀書作詩,每日或在館中論詩,或一同在沁芳溪畔散步,
倒成了無話不談的知己。黛玉身子弱,墨卿便時(shí)常幫她抄錄詩文,或是熬些溫補(bǔ)的湯藥,
黛玉心中感激,待她愈發(fā)親近。這日,探春遣人來請,說是起了個(gè)詩社,
邀眾人明日在秋爽齋作詩。墨卿初來乍到,本想推辭,卻被黛玉拉著道:“你既懂詩,
便該去湊個(gè)熱鬧。咱們姐妹幾個(gè)一起,也熱鬧些。”次日一早,墨卿跟著黛玉來到秋爽齋。
只見寶釵、迎春、惜春早已到了,寶玉也在,正和探春商量詩社的名字。見黛玉和墨卿進(jìn)來,
寶玉忙起身笑道:“林姐姐,墨卿姑娘,你們可來了!快坐,
探春妹妹剛說要給詩社起個(gè)名字,你們也出出主意。”探春笑道:“我想著,
咱們都是閨閣女子,不如叫‘海棠社’如何?昨日我那院里的海棠開得正好,
就以海棠為題作詩?!北娙硕键c(diǎn)頭稱好。寶釵道:“既叫海棠社,便該有個(gè)社長,
我看探春妹妹提議的,就由你當(dāng)社長吧。”探春也不推辭,
當(dāng)下便分派了任務(wù):“寶玉、黛玉、寶釵、墨卿姑娘,你們各作一首七律,
迎春、惜春妹妹若不愿作,便只管聽著?!北娙松⑷?,各自找地方構(gòu)思。
墨卿跟著黛玉來到秋爽齋后院的水榭,水榭臨著池塘,塘中殘荷點(diǎn)點(diǎn),
岸邊的菊花卻開得正盛。黛玉靠在欄桿上,看著池塘出神,墨卿則坐在石凳上,提筆思索。
正想著,忽聽身后傳來腳步聲?;仡^一看,竟是賈蕓。他手里拿著一把掃帚,
像是來打掃后院的落葉。見了墨卿,賈蕓停下腳步,拱手道:“墨卿姑娘也在此作詩?
”墨卿點(diǎn)點(diǎn)頭,起身道:“賈公子是來打掃的?”“是,寶二爺說水榭這邊落葉多,
讓我來掃掃,免得絆著姑娘們?!辟Z蕓說著,便拿起掃帚,輕輕掃著地上的落葉。
他動作輕柔,生怕?lián)P起的灰塵擾了墨卿構(gòu)思。墨卿看著他,見他額角滲出細(xì)密的汗珠,
卻依舊一絲不茍地掃著地,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好感。她低頭看著手中的紙,忽然有了靈感,
提筆寫下:“疏荷映水弄清妝,冷菊臨風(fēng)尚有香。不與春紅爭艷麗,獨(dú)留清韻待秋光。
”剛寫完,賈蕓正好掃到水榭邊。他瞥見紙上的詩句,眼中閃過一絲贊賞:“姑娘這首詩,
寫得真好。‘獨(dú)留清韻待秋光’,既寫了菊花,又似在寫姑娘自己?!蹦錄]想到他竟懂詩,
臉頰微微泛紅:“公子過獎(jiǎng)了,不過是隨口寫的。”“并非過獎(jiǎng)?!辟Z蕓放下掃帚,
走到石凳旁,細(xì)細(xì)看著詩句,“姑娘的詩,清而不冷,雅而不淡,像這水榭邊的菊花,
雖不張揚(yáng),卻自有風(fēng)骨?!摈煊裨谝慌钥粗?,嘴角勾起一抹淺笑,卻不說話,
只轉(zhuǎn)頭看向池塘。墨卿被賈蕓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忙收起紙筆:“我還有兩句沒寫完,
先去前面了?!闭f著,便匆匆離開。賈蕓看著她的背影,眼神中帶著幾分留戀,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才收回目光,繼續(xù)掃地。黛玉轉(zhuǎn)過身,
笑道:“賈蕓哥兒倒是個(gè)懂詩的,不像寶玉,只會說些瘋話。”賈蕓臉頰微紅,
拱手道:“林姑娘過譽(yù)了,我不過是略懂皮毛,哪及得上姑娘和墨卿姑娘的才學(xué)?!闭f完,
便拿起掃帚,匆匆離開了。到了晌午,眾人都把詩作交了上來。探春一一讀過,
贊道:“還是林姐姐和墨卿姑娘的詩最好。林姐姐的詩‘秋容淺淡映重門,
七節(jié)攢成雪滿盆’,寫盡了海棠的風(fēng)骨;墨卿姑娘的‘獨(dú)留清韻待秋光’,則別有一番意境。
”寶玉忙道:“墨卿姑娘初來乍到,就能寫出這般好詩,真是難得!該賞,該賞!”說著,
便要讓人取點(diǎn)心來。墨卿忙推辭道:“不過是僥幸罷了,怎當(dāng)?shù)谩p’字?!北娙苏f說笑笑,
氣氛熱鬧。墨卿坐在黛玉身邊,偶爾抬眼,總能看到賈蕓的身影——他在一旁幫著端茶送水,
偶爾看向這邊,目光與墨卿相遇,便會微微頷首,然后匆匆移開。墨卿的心跳,
總會在那一瞬間快上幾分。詩社散后,墨卿跟著黛玉回瀟湘館。路過沁芳閘時(shí),
見賈蕓正在閘邊收拾游船。他脫下了寶藍(lán)綢衫,只穿一件月白小褂,露出的胳膊結(jié)實(shí)有力。
見墨卿和黛玉過來,賈蕓忙穿上綢衫,拱手道:“林姑娘,墨卿姑娘。
”黛玉笑道:“賈蕓哥兒辛苦了,這日頭也不早了,快回去歇著吧?!薄岸嘀x林姑娘關(guān)心,
我把這游船收拾好就回去?!辟Z蕓說著,目光落在墨卿身上,“墨卿姑娘的詩,我記下來了,
回去定要好好琢磨琢磨?!蹦潼c(diǎn)點(diǎn)頭,沒說話,跟著黛玉繼續(xù)往前走。走了幾步,
她回頭看了一眼,見賈蕓還站在閘邊,看著她們的方向。夕陽的余暉灑在他身上,
給寶藍(lán)綢衫鍍了層金邊,竟顯得格外溫暖?;氐綖t湘館,黛玉看著墨卿微紅的臉頰,
打趣道:“方才在秋爽齋,賈蕓哥兒看你的眼神,可不一樣呢。你是不是對他有意思?
”墨卿被說中心事,忙低下頭,擺弄著衣角:“姐姐別取笑我了,我與他不過是見過幾面,
哪有什么‘意思’?!摈煊駠@了口氣:“我知道你孤苦,想找個(gè)可靠的人。
賈蕓哥兒雖出身旁支,卻為人踏實(shí),有孝心,若真能對你好,也是你的福氣。
只是咱們身在賈府,婚姻大事由不得自己,你可得多留心?!薄班??!蹦涔郧傻狞c(diǎn)了點(diǎn)頭。
3 禮教束縛情難訴自詩社之后,墨卿與賈蕓見面的次數(shù)漸漸多了起來。
有時(shí)是墨卿在瀟湘館外的竹林里看書,賈蕓路過,便會停下腳步,
與她聊幾句詩文;有時(shí)是墨卿去廚房幫黛玉取藥,遇到賈蕓在幫著搬東西,
便會搭把手;有時(shí)是在沁芳溪畔,兩人偶遇,便一起沿著溪邊走一會兒,
說著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卻也覺得安心。這日,賈母讓墨卿去榮慶堂幫忙整理舊物。
墨卿來到榮慶堂,只見鴛鴦?wù)笓]著幾個(gè)丫鬟收拾箱子,
里面裝滿了賈母年輕時(shí)的衣物和首飾。“墨卿姑娘來了,快過來幫我看看這個(gè)。
”鴛鴦拿起一個(gè)赤金點(diǎn)翠的簪子,“這是老太太年輕時(shí)戴過的,上面的翠羽都有些褪色了,
你看還能不能修?!蹦浣舆^簪子,細(xì)細(xì)查看:“這翠羽只是有些松動,找個(gè)好點(diǎn)的銀匠,
重新粘一下就好了?!闭f著,賈蕓走了進(jìn)來。他手里拿著一個(gè)賬本,
是來給賈母回話的——昨日他幫著清點(diǎn)府中庫房的藥材,今日來交賬本?!耙娺^老太太。
”賈蕓給賈母行了禮,又看向墨卿,微微頷首。賈母接過賬本,翻了幾頁,
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蕓哥兒辦事,我放心。你母親近日身子如何?前幾日讓你拿去的人參,
可給她燉了?”“多謝老太太關(guān)心,母親喝了人參湯,身子好多了。”賈蕓說著,
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墨卿身上——她正低頭看著手中的簪子,陽光透過窗欞灑在她的側(cè)臉上,
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淺淺的陰影,竟格外動人。賈母何等精明,
早已看出兩人之間的微妙氣氛。她放下賬本,笑道:“蕓哥兒也老大不小了,該成家了。
我看你母親也盼著抱孫子呢。”賈蕓臉頰微紅,忙道:“多謝老太太關(guān)心,只是我家境一般,
怕委屈了人家姑娘?!薄澳銥槿颂?shí),又有孝心,怎會委屈了姑娘?”賈母說著,
目光掃過墨卿,“墨卿,你看蕓哥兒如何?”墨卿聞言,心跳瞬間漏了一拍,
臉頰紅得像熟透的蘋果。她低下頭,聲音細(xì)若蚊蚋:“外祖母說笑了,我……我不知道。
”賈母見狀,心中已有了數(shù)。她笑著對鴛鴦道:“你看這兩個(gè)孩子,還害羞呢。罷了,
今日先不說這個(gè),蕓哥兒你先回去吧,墨卿,你繼續(xù)幫我整理舊物。
”賈蕓和墨卿都松了口氣,賈蕓告退后,墨卿拿著簪子的手卻依舊在微微顫抖。
鴛鴦打趣道:“姑娘,老太太這是有意撮合你和賈蕓哥兒呢。你可得好好把握。
”墨卿咬著唇,沒說話,心中卻又喜又憂。喜的是賈母似乎對賈蕓滿意,
憂的是賈府的規(guī)矩森嚴(yán),自己又是寄人籬下,這段感情能否有好結(jié)果,她實(shí)在沒底。
接下來的幾日,賈母果然時(shí)常讓墨卿和賈蕓一起做事——有時(shí)讓他們一起去庫房清點(diǎn)物品,
有時(shí)讓他們一起去給園子里的姑娘們送東西。兩人相處的時(shí)間多了,感情也愈發(fā)深厚。
這日晚飯后,墨卿在沁芳溪畔散步。月色皎潔,灑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她正看得出神,
忽聽身后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竟是賈蕓?!澳涔媚铩!辟Z蕓走到她身邊,
手里拿著一個(gè)紙包,“我母親今日做了些棗泥糕,讓我給你送來些。你嘗嘗,看合不合胃口。
”墨卿接過紙包,打開一看,里面是幾塊小巧的棗泥糕,散發(fā)著淡淡的棗香。她拿起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