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嶼第一次注意到林晚,是因為她生氣時像個悶葫蘆。食堂插隊的學(xué)生撞翻她的餐盤,
她只是默默蹲下去撿散落的書本?!拔梗∧銢]長眼睛?。俊彼嫠鸪鲞@句話時,
林晚抬頭看了他一眼——那是雙安靜得能讓人瞬間冷靜的眼睛。后來他才知道,
這個生氣時不說話的姑娘,會用整夜幫他整理考研筆記。
當他第N次暴躁摔書:“這破題老子不做了!”林晚只是把保溫杯推到他手邊,
杯壁上貼著便簽:“喝口水,罵完繼續(xù)。”十年后母校演講臺上,
陳嶼望著臺下抱著孩子的妻子:“暴躁的我學(xué)會道歉,
沉默的她學(xué)會皺眉——這才是我們考上985的秘訣。
”1.食堂里那股混雜著油膩飯菜和消毒水的氣味,像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陳嶼的喉嚨。
正是飯點,烏泱泱的人頭擠在打飯窗口前,隊伍緩慢地向前蠕動,
嘈雜的人聲、餐盤碰撞的叮當聲,還有劣質(zhì)音響里播放的流行歌曲,攪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胃里空得發(fā)慌,焦躁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勒得他呼吸不暢。他排在林晚后面,
隔著幾步的距離,能看見她瘦削的肩膀和扎得一絲不茍的馬尾辮,她像一棵安靜的小樹,
在喧囂的人潮里兀自挺立。突然,一股蠻橫的力道粗暴地插進來,
伴隨著一句不耐煩的“讓讓”。一個穿著籃球背心的高壯男生猛地撞開林晚,
粗壯的手臂蠻橫地往窗口里伸。林晚猝不及防,被他撞得一個趔趄,
手里端著的餐盤瞬間脫手飛出。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陳嶼眼睜睜看著那盛滿了飯菜的餐盤在空中劃出一道狼狽的弧線,然后“哐當”一聲,
狠狠砸在油膩的水磨石地面上。白米飯、油亮的魚香肉絲、幾片可憐的青菜葉子,
天女散花般濺開,一片狼藉。幾滴滾燙的湯汁甚至濺到了林晚洗得發(fā)白的帆布鞋面上。
周圍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瞬間聚焦過來。那個始作俑者,插隊的男生,
只是不耐煩地回頭瞥了一眼,嘴里嘟囔了一句含糊不清的“哦”,
便若無其事地繼續(xù)伸著脖子點菜,仿佛剛才只是不小心碰落了一片無關(guān)緊要的樹葉。
一股無名火“噌”地直沖陳嶼的天靈蓋,燒得他眼前發(fā)紅。他拳頭猛地攥緊,
骨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血液在耳膜里轟鳴。他幾乎能聽到自己牙齒摩擦的聲音?!拔?!
你他媽沒長眼睛???!”一聲炸雷般的怒吼不受控制地從他喉嚨里爆開,
蓋過了食堂里所有的嘈雜。陳嶼一步跨上前,像一堵墻似的橫在那插隊男生和林晚之間,
胸膛劇烈起伏著,眼睛死死瞪著對方那張錯愕又帶點痞氣的臉,“撞了人,東西撒一地,
連個屁都不放?!懂不懂什么叫排隊?啊?”他的聲音又高又沖,
帶著一種幾乎要撕破喉嚨的尖銳,瞬間讓周圍一圈都安靜了下來。
無數(shù)道目光齊刷刷地射向他,有驚詫,有好奇,也有點看熱鬧的意味。
陳嶼能感覺到自己額角的青筋在突突地跳。就在這劍拔弩張、空氣仿佛凝固的剎那,
陳嶼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林晚的動作。她沒有像他預(yù)想的那樣,委屈地哭出來,
或者憤怒地指責(zé)。她只是在那片狼藉前緩緩蹲了下去,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什么。
她微微低著頭,額前幾縷碎發(fā)垂下來,遮住了她的表情。那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
在油膩的、沾滿飯菜湯汁的地面上,
異常平靜地開始收拾——一本被油污浸染了封面的《高等數(shù)學(xué)》教材,幾頁散開的打印筆記,
一支滾到遠處的圓珠筆。她撿得很慢,很仔細,仿佛周圍那令人窒息的尷尬和圍觀都不存在,
仿佛地上散落的不是她的午餐和書本,而只是一些需要耐心歸位的尋常物件。
陳嶼那滿腔的怒火,像被一根無形的針驟然戳破,“噗”地一聲泄了氣。他僵在原地,
拳頭還下意識地緊握著,卻忘了自己剛才要做什么。
那個插隊的男生似乎也被這詭異的沉默和女孩的平靜弄得有些訕訕,
嘴里含糊地咕噥了一句什么,竟也縮著脖子溜走了,連飯也沒顧上打。
人群的焦點重新落回蹲在地上的林晚身上。陳嶼感到一陣難堪的燥熱爬上臉頰,
他剛才那番氣勢洶洶的咆哮,此刻顯得如此突兀和不合時宜,甚至……有點愚蠢。
他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兒,看著林晚默默地收拾殘局,那專注而平靜的側(cè)影,
像一塊沉默的磁石,奇異地吸走了他體內(nèi)所有躁動不安的因子。他深吸一口氣,
空氣里油膩的味道似乎也沒那么難以忍受了。他彎腰,蹲在了林晚旁邊,
動作帶著點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笨拙?!澳莻€……我?guī)湍銚彀伞!彼穆曇舻土讼氯ィ?/p>
失去了剛才的鋒芒,甚至有點干澀。他伸手想去撿起離自己最近的一本沾了油漬的練習(xí)冊。
林晚的動作頓了一下。她抬起頭。陳嶼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清了她的臉。
不是那種讓人驚艷的漂亮,皮膚很白,鼻梁挺秀,嘴唇抿成一條沒什么弧度的直線。
但她的眼睛……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瞳仁是很深的琥珀色,清澈得像秋日的潭水,
此刻清晰地映出他有些窘迫的倒影。沒有淚光,沒有憤怒,甚至沒有一絲波瀾。
那里面只有一種近乎空曠的平靜,一種能把所有喧囂和浮躁都無聲吸納、沉淀下去的靜。
這安靜,比任何激烈的回應(yīng)都更有力量,像一捧冰涼的泉水,
兜頭澆在陳嶼心頭那點殘存的火星上,讓他徹底冷靜下來,甚至感到一絲清涼的羞愧。
她只是看了他一眼,很短暫的一眼。那雙安靜得驚人的眼睛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目光便落回到他伸向練習(xí)冊的手上。她微微搖了搖頭,幅度小得幾乎難以察覺,
隨即低下頭,繼續(xù)專注地清理那些沾染了污漬的書頁,用自己的紙巾小心地擦拭著。
她沒有說話,一個字也沒有。仿佛他剛才的拔刀相助,他此刻的援手,
以及周圍那些還未散盡的目光,都與她無關(guān)。陳嶼伸出去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
最終訕訕地收了回來。他蹲在那里,像個多余的背景板,看著林晚有條不紊地收拾好一切,
然后站起身,抱著那疊沾著油污的書本,平靜地轉(zhuǎn)身,走出了食堂喧囂的聲浪。
馬尾辮在她身后輕輕晃動,背影瘦削而挺直,很快消失在食堂門口明晃晃的陽光里。
陳嶼慢慢地站起來,看著自己剛才差點揮出去的拳頭,
掌心因為用力攥緊而留下了幾個深深的指甲印。食堂里嗡嗡的人聲重新涌進耳朵,
飯菜的氣味依然濃烈,但剛才那場短暫的沖突,連同那個女孩安靜得不可思議的眼睛,
卻在他心里鑿開了一個口子,留下一種難以言喻的、沉甸甸的感覺。那感覺,
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不疼,卻有點悶。2.三本院校的圖書館,
在周末的下午呈現(xiàn)出一種奇特的氛圍。窗明幾凈,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南方四月濃得化不開的綠意,陽光慷慨地潑灑進來,
在磨舊了的紅漆長桌和排列整齊的書脊上跳躍。然而,這明亮寬敞的空間里,
卻彌漫著一種近乎凝固的沉重??諝饫锔又毿〉膲m埃,被陽光照得纖毫畢現(xiàn),
卻仿佛被無形的壓力釘在了原地。只有翻動書頁的沙沙聲,筆尖劃過紙張的細微摩擦,
以及偶爾幾聲極力壓低的咳嗽,才證明時間并未真的停滯。陳嶼就陷在這片沉重的安靜里。
他面前的《高等數(shù)學(xué)》教材攤開著,密密麻麻的符號和公式像一張張嘲諷的臉。
草稿紙上爬滿了凌亂的演算過程,涂改的墨團像一塊塊丑陋的補丁。
一道關(guān)于多元函數(shù)極值的證明題,他已經(jīng)耗了快一個小時,思路像一團亂麻,越扯越緊,
最后徹底打了死結(jié)?!皨尩?!”一聲壓抑的咒罵終于沖破了喉嚨的束縛,
在過分安靜的空氣里顯得格外突兀。鄰座一個戴著厚厚眼鏡的男生猛地抬起頭,
驚愕又略帶不滿地看了他一眼。陳嶼沒理會,只覺得一股邪火從丹田直竄上來,
燒得他五臟六腑都發(fā)燙。他猛地合上那本厚厚的教材,發(fā)出“啪”的一聲悶響,
然后狠狠地將它摔在桌面上!書本撞擊桌面的聲音像一塊投入死水的石頭,
瞬間打破了圖書館的寂靜。周圍好幾道目光齊刷刷地掃射過來,
帶著毫不掩飾的責(zé)備和被打擾的慍怒。陳嶼胸口劇烈起伏著,額角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臉漲得通紅。挫敗感和無處發(fā)泄的煩躁像兩只手,緊緊扼住了他的喉嚨。就在這時,
一只手從旁邊伸了過來。動作很輕,帶著一種熟悉的、不疾不徐的節(jié)奏。不是推搡,
不是拉扯,只是將一個磨砂質(zhì)感的藍色保溫杯,穩(wěn)穩(wěn)地放在了他剛剛摔過書的桌面上。
陳嶼猛地扭頭。是林晚。她就坐在他斜對面的位置,中間隔著一個空位。
不知道她什么時候坐過來的。此刻,她微微低著頭,額前的碎發(fā)垂下來,遮住了小半張臉,
只能看到她抿緊的、沒什么血色的嘴唇。她沒有看他,
目光專注地停留在她自己攤開的英語閱讀題上,握著筆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保溫杯靜靜地立在那里,杯壁帶著溫?zé)岬挠|感。陳嶼的目光下意識地移過去,瞳孔猛地一縮。
在靠近杯口的磨砂表面上,貼著一張小小的、裁剪整齊的黃色便利貼。
上面用清秀又帶著點稚氣的藍色圓珠筆字寫著:“喝口水,罵完繼續(xù)。
:)”那個小小的笑臉符號,畫得有點歪扭,卻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中了陳嶼。
他所有的怒火,所有的挫敗,所有在胸腔里橫沖直撞的暴躁情緒,
在這個小小的笑臉和這行平靜的字面前,忽然變得如此幼稚可笑,如此……不堪一擊。
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涌了上來,像是羞愧,又像是被某種極其柔軟的東西輕輕包裹住了。
他僵在那里,看著那張小小的便利貼,又看看林晚始終低垂的側(cè)臉。
圖書館里的空氣似乎重新開始流動,帶著紙張和油墨的味道。
那些投過來的不滿目光也悄然移開了。陳嶼深吸了一口氣,
胸腔里那股灼燒的火焰奇跡般地熄滅了,只剩下一種帶著點無措的平靜。他伸出手,
指尖觸碰到溫?zé)岬谋?,猶豫了一下,還是擰開了杯蓋。
一股淡淡的、清潤的茉莉花香隨著熱氣飄散出來。他默默地喝了一大口溫?zé)岬乃?/p>
水流滑過干澀的喉嚨,仿佛也澆滅了最后一絲火星。
他重新翻開那本被他摔在桌上的《高等數(shù)學(xué)》,動作放得很輕。翻到剛才卡住的那一頁,
凌亂的草稿紙也重新鋪平。他沒有立刻動筆,只是盯著那道題,
腦子里的亂麻似乎有了松動的跡象。他悄悄地用眼角的余光再次瞥向林晚。
她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握著筆,在閱讀文章的間隙里認真地劃著線,眉頭微微蹙起,
仿佛剛才遞出那杯水和那張紙條的,是另一個與她無關(guān)的人。陽光透過高大的窗戶,
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安靜的陰影。陳嶼收回目光,拿起筆,
在草稿紙上一處空白的地方,用力地劃掉之前一團亂麻的算式,
重新寫下一個清晰的“解”字。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不再那么急躁了。
3.考研倒計時的數(shù)字,如同懸在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一天天無情地縮減。
空氣里彌漫著無形的硝煙,圖書館成了沒有硝煙的主戰(zhàn)場,連呼吸都帶著一種壓抑的節(jié)奏。
陳嶼和林晚,像兩艘在驚濤駭浪中緊緊靠攏的小船,在自習(xí)室角落那個熟悉的位置,
用書本和筆記筑起他們搖搖欲墜的堡壘。陳嶼的狀態(tài)像過山車。
他拼盡全力撲在數(shù)學(xué)和專業(yè)課上,時間被切割成以分鐘計算的碎片,吃飯、走路,
甚至上廁所都在腦子里過公式。然而,那根繃得太緊的弦,終于在某個下著冷雨的深秋下午,
發(fā)出了令人心悸的崩裂聲。一套最新的數(shù)學(xué)模擬卷攤在面前。選擇題做得磕磕絆絆,
填空題更是錯得離譜。當他翻到后面的大題,連續(xù)兩道證明題思路全無,空白得刺眼時,
那勉強維持的平衡轟然倒塌。一股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了他,比窗外深秋的雨還要刺骨。
眼前密密麻麻的鉛字開始旋轉(zhuǎn)、模糊。他猛地推開椅子站起來,
木頭腿摩擦地板發(fā)出刺耳的尖叫,在安靜的自習(xí)室里如同平地驚雷。“不考了!”聲音嘶啞,
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狠勁,卻又掩不住深處的顫抖,“這他媽根本就不是人做的題!
老子不伺候了!”他胡亂地把桌上的書本、試卷、筆袋一股腦地掃進背包,
動作粗暴得像在發(fā)泄,拉鏈都差點被扯壞。然后他頭也不回地沖出自習(xí)室的門,
把身后那些驚愕、同情或是漠然的目光,連同林晚瞬間抬起的、充滿憂慮的臉,
一起狠狠地甩在身后。冰涼的雨絲立刻打在他滾燙的臉上,帶來一陣激靈。他沒有傘,
也不想打傘,任由冰冷的雨水迅速浸透單薄的衛(wèi)衣外套,順著脖頸流進領(lǐng)口。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穿過空曠冷清的籃球場,繞過濕漉漉的小花園,
最后在通往宿舍樓群后面那條偏僻的、堆著廢棄建材的小路上停了下來。
雨水順著發(fā)梢不斷滴落,模糊了他的視線。他靠在一堵冰冷的、貼著褪色瓷磚的墻上,
慢慢滑坐到濕漉漉的地面,把臉深深埋進屈起的膝蓋里。挫敗、自我懷疑,
還有對未來的巨大恐慌,像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他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所有的努力都顯得那么徒勞可笑。雨下得更密了,
沙沙地敲打著路邊的冬青樹葉和廢棄的水泥管。寒冷一點點滲透進骨頭縫里。
時間仿佛失去了意義,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感覺身體快要凍僵,意識都有些模糊的時候,
一片陰影籠罩了下來,隔絕了不斷砸落的冰冷雨點。他遲鈍地抬起頭。林晚站在他面前,
撐著一把深藍色的傘。傘面不算大,努力地向他這邊傾斜著,
她自己的半邊肩膀已經(jīng)完全暴露在冰冷的雨幕中。雨水順著她的發(fā)梢、臉頰不斷滾落,
單薄的毛衣外套濕透了,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她瘦削的肩線。她的嘴唇凍得有些發(fā)紫,
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只有那雙眼睛,依舊是他熟悉的、沉靜的琥珀色,
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里面沒有責(zé)備,沒有勸解,只有一種近乎固執(zhí)的、濕漉漉的擔(dān)憂。
她是怎么找到這里的?她在這里站了多久?陳嶼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他看著她濕透的樣子,看著她凍得微微發(fā)抖的肩膀,
一種尖銳的、混合著心疼和巨大愧疚的情緒猛地攫住了他,比剛才的絕望更甚。
“你……”他終于擠出一個干澀的音節(jié),掙扎著想站起來。林晚卻在他面前蹲了下來。
傘依舊固執(zhí)地罩在他頭頂上方。
她放下一直緊緊抱在懷里的一個東西——是他的那個藍色保溫杯。杯蓋擰得緊緊的,
顯然被她護得很好。她把保溫杯輕輕放在他濕漉漉的腿邊。然后,她抬起頭,
那雙被雨水沖刷得格外清亮的眼睛,無比認真地望進他寫滿狼狽和痛苦的眼眸深處。“冷,
”她終于開口了,聲音不大,被雨聲襯得有些模糊,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別的什么,“喝點熱的。”她頓了頓,似乎在積攢力氣,
或者是在努力尋找更合適的詞句。雨水順著她的睫毛往下滴落,像眼淚,但她并沒有哭。
她只是看著他,用盡力氣,一字一頓地,清晰地補充道:“一次考不好,沒關(guān)系。下次,
會好的。”她的聲音很輕,卻像帶著某種奇異的力量,穿透了冰冷的雨幕和絕望的壁壘,
直接撞在陳嶼心上最柔軟的地方。她淋得這么透,凍成這樣,跑出來找他,
就為了遞給他一杯熱水,說一句“沒關(guān)系”。陳嶼猛地低下頭,不敢再看她那雙清澈的眼睛。
有什么滾燙的東西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迅速模糊了視線。他飛快地抬手抹了一把臉,
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別的什么。他幾乎是慌亂地抓過腿邊的保溫杯,擰開蓋子。
一股溫暖的白氣混合著熟悉的茉莉茶香氤氳開來,帶著令人心安的暖意。他仰起頭,
狠狠地灌了一大口。溫?zé)岬囊后w滑過冰冷的喉嚨,一路熨貼到胃里,驅(qū)散了刺骨的寒意,
也沖垮了他強撐的堤防?!皩Σ黄稹彼曇羯硢〉脜柡?,帶著濃重的鼻音,
悶悶地從保溫杯口傳出,“林晚……對不起?!彼桓姨ь^,只是死死地握著那溫?zé)岬谋樱?/p>
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林晚沒有回應(yīng)他的道歉。她只是默默地蹲在他面前,
小小的身體在風(fēng)雨里顯得有些單薄,那把深藍色的傘,穩(wěn)穩(wěn)地、固執(zhí)地遮擋在他上方,
為他撐開一片無雨的天空。冰冷的雨水無情地打濕她暴露在外的半邊身體,她卻像毫無所覺。
她伸出手,不是去拉他,而是輕輕地、極其小心地,用指尖碰了碰他同樣濕透冰冷的手背。
那觸碰很輕,帶著她指尖的冰涼,卻又奇異地傳遞出一種笨拙卻無比堅定的暖意。
陳嶼終于抬起頭,通紅的眼眶對上她平靜的目光。雨水順著他們的頭發(fā)、臉頰不斷流下。
他反手,用力地、緊緊地握住了她那只冰涼的手。那只手那么小,那么冷,卻在這一刻,
成了他世界里唯一真實和溫暖的支點。他深吸了一口帶著血腥味的冰冷空氣,借著她的力量,
從濕冷的地上站了起來。“走,”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卻不再顫抖,
反而多了一絲沉下來的力量,“我們回去?!彼眠^她手中的傘,這一次,
穩(wěn)穩(wěn)地將傘面整個傾斜到她的頭頂,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濕自己另一側(cè)的肩膀。林晚沒有說話,
只是順從地被他拉著,緊緊跟在他身側(cè)。兩人踩著積水,一步一步,
沉默地朝著自習(xí)室的方向,朝著那堆積如山的書本和尚未可知的未來,重新走去。
雨水打在傘面上,噼啪作響,像密集的鼓點,敲打著他們共同跋涉的歸途。4.南方的隆冬,
寒意是濕漉漉的,能穿透厚實的棉衣,鉆進骨頭縫里。距離考研初試,
只剩下最后不到一個月。自習(xí)室里,空氣緊繃得像拉滿了的弓弦,
翻書的聲音都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急促。陳嶼和林晚坐在老位置,
桌上攤開的資料堆成了小山,幾乎要將兩人淹沒。陳嶼的狀態(tài)在經(jīng)歷過那次雨中的崩潰后,
像被打磨過的頑石,沉實了許多。但重壓之下,那點骨子里的急躁和毛躁,
總在不經(jīng)意間冒出尖來。這天下午,
他正對著專業(yè)課里一個極其刁鉆的工程力學(xué)模型推導(dǎo)焦頭爛額,草稿紙用掉好幾張,
思路卻像走進了死胡同。林晚坐在對面,戴著耳機,全神貫注地攻克一套英語模擬題,
眉頭緊鎖,顯然也遇到了棘手的難題。陳嶼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動作大了點,
手肘“哐”地一下撞倒了桌角那個裝滿熱水的保溫杯。杯子沒蓋緊,蓋子飛了出去,
滾燙的開水瞬間潑灑出來,大半都澆在了林晚攤在桌面的英語真題卷和筆記本上!“哎呀!
”林晚驚呼一聲,觸電般縮回按在卷子上的手,但已經(jīng)晚了。紙張被迅速浸透,
墨跡暈染開來,字跡變得一片模糊狼藉。
那本寫滿了她精心整理的生詞和長難句分析的筆記本,更是瞬間吸飽了水,軟塌下去。
陳嶼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他手忙腳亂地抓起旁邊一沓演算紙想去吸干水漬,
結(jié)果反而把水抹得更開,暈染的面積更大了。
變得煞白的臉和她那套被徹底毀掉的真題卷(那是她托了好幾個同學(xué)才弄到的內(nèi)部模擬題),
一股混合著懊惱、急躁和對自己笨手笨腳的氣憤直沖頭頂?!安?!”他狠狠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