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了柏潛的芒果,應了合作的盟約,消除掛礙后他招著手從我房門出去。
芒果的香甜留于唇齒,疲累有了缺口,我卻睜眼到凌晨四點半。
最后熬不住睡過去,許久不入夢的棠敏竟又同我叨擾。
夢里的2017年重演了無數次,那個冬天的雪特別大。白色的晶花飄落在枯木椏,別墅內的地暖烘得人發(fā)懶,我沒檔期時往往劇本翻一頁能看半個小時。
那天那個點,我第一次反抗作為我前鋒后盾的云拂。
“竟容,我不明白,你們兩個這樣三天兩頭吵架有什么公布戀情的必要!”云拂扶著沙發(fā)幾近失控,她點著自己的心臟問我:“我難道會害你嗎?你還在事業(yè)上升期,棠敏就是你的累贅!你什么時候能懂?。 ?/p>
夢里的我感覺不到疼,只是緊捏著劇本和云拂辯駁:“既為愛侶,就沒有累贅一說。棠敏她沒有安全感,只要承認戀情,我們就不會再有摩擦了?!?/p>
“棠敏!棠敏!”云拂氣得臉頰充血,“你就知道棠敏!”她說完又自覺話重,軟化了口氣安撫我:“竟容,我可以理解你第一次戀愛的心情,但是你也大發(fā)慈悲考慮一下我和工作室的群體,以及你全國各地的影迷,可以嗎?你們已經瞞了兩年,又不急著結婚,就是再瞞兩年又會怎么樣?”
“我是不會怎么樣,但棠敏既然提出公布戀情了,那她就是有所謂的?!蔽医z毫沒有因為她的話動搖,斬釘截鐵和云拂表達我的意愿:“她在乎,那我作為男朋友公開給她一個身份,我覺得是應該的,且不過分。”
大概是覺得我態(tài)度太強硬,云拂不想爭了,她努力平心靜氣道:“那你們要是不長遠,分手了呢?”
“你多慮了,我知道我們相互深愛?!蔽易哉J為了解自己的感情現狀,幾乎算得上是炫耀地說出這番話。但總歸是不想讓云拂太過為難的,便拿漂亮話寬慰她:“我的發(fā)展路線主要都在電影圈,我是主流演員,不是那些靠粉絲打投出道的小偶像,我爆個戀情不會有多大影響的?!?/p>
“是嘛,”云拂沒聽進去,還冷嗤道:“竟容,你就是過得太順心如意,才會有這些天真的想法?!?/p>
她的態(tài)度讓我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挑戰(zhàn),我的臉色幾度隱忍,才不至于和她紅臉。
可云拂并不在意我,她冷漠地把好賴話都說盡了:“你剛二十四歲,未來有無限可能,為什么急于把自己的路圈死?你知道你斬獲金像獎那夜,有多少黑通稿嗎?竟容,你根本不知道,你在意的只是你能接到什么樣的本子,你可以演什么樣的角色。當然我作為員工,沒有權利干涉老板的決定,你成立工作室的初衷,不就是能有更大的選擇權嗎?如你所愿?!?/p>
但是我沒有領她的情,我繼續(xù)一意孤行。
次日,#樹竟容工作室承認戀情# 爆微博熱搜詞條。
@ 樹竟容工作室: 恭喜老板!//@ 飛頌娛樂:【近日網傳我司藝人樹竟容先生與棠敏小姐戀情,經核實,不是謠言?!本╋w頌娛樂文化有限公司章】
夢境轉場比現實鏡頭絲滑,時間線拉到公布戀情后兩周。我在夢中游離清醒,看到棠敏跪在我面前,抱著我的腿傷心欲絕:“竟容,我懷孕了,孩子的父親不知道是誰?!?/p>
一句話形如破竹,拍了整整二十幾個小時戲的身體被這一句話徹底壓垮。
夢里的我表情看不分明,只能判斷是一團黑影。
造夢空間開始坍壓,我和棠敏的身形都變得扭曲。從臉到脖頸,又到胸腔,直至只剩一雙棠敏抱著的腿。
最后還能看能聽的,是棠敏不堪承受,臉貼近我的膝蓋慟哭。
“我要打掉這個孩子,竟容,你救救我,我不能要它,我害怕!”
棠敏的眼淚沖過我的記憶點,我從夢中驚醒,呼吸踉蹌。
偌大的寂靜包圍著我,窗簾的縫隙透光,我呆滯著眼踩下床。拉開窗簾一厘,日光爬上天,毀壞的人生仍舊沒有回歸原位,反而開始了第二天的倒計時。
這一天的開始如此糟糕。但好在,當我神色無常跑到片場時,昨天因為我情緒耽誤的人都還在等我。
費三行沒有多說什么,見我穿著拖鞋就來了,指揮造型師帶我去做妝發(fā)。梁萍把我昨天落在這里的劇本給我,說:“云拂昨天收起來了,夜里趕飛機回北京說找不到你,就托我今早給你,還說派給你的助理開工兩個小時內就到?!?/p>
我僵在原地,從梁萍手里拿過劇本,接著左右都看了一圈。費三行在調試設備,柏潛站在一旁背臺詞。我啞然失笑,見此我還有什么不明白呢?
戲不是我要接的,CP熱是資本運營炒作下的產物。我合作了十年的經紀人云拂回北京,我是全劇組最后一個知道的人。
“不要想太多,好好拍戲。”梁萍對著我的背影這樣說。
當然要好好拍戲,收了錢的,再不顧職業(yè)操守可真就是做了立牌坊的婊子。
造型師把我拉進化妝間,做好造型再出來,面前懟來來一個冒冒失失的呂佳。
手上的蛋糕奶油都掉地上了,她還是一點都不含糊地對我點頭哈腰:“樹老師,我來晚了!”
我皺眉看著她身上印著樹竟容工作室的工作服,“你這衣服,給我?guī)砹硕嗌俟纷???/p>
我話一落,呂佳臉上血色盡失,她的牙齒都怕地打顫:“不會吧,我路上沒見到有狗仔跟我!”
“等你見到了,狗仔的飯碗就端不住了!”
電影拍攝期必須保密是業(yè)界共識,混進來的狗仔目的是什么未可知,但絕對不是小事。我越過她向費三行嚴肅報備情況,費三行聽完,眼神差點殺死呂佳。
但現在不是問責的時候,片源暴露對在拍的電影來說無疑是致命的打擊。費三行戲也不拍了,迅速組織大家開會,集思廣益,找人脈力求一個小時內把每一個可能混進片場的狗仔揪出來。這種程度的防控,就差最后一步報警了。
散會后我和云拂打電話說明情況,云拂在電話那頭急得暴粗口,叮囑我平時一定要多注意安全,有需要就地請個保鏢。
我向來欣賞云拂拎得清的性子,我沒有拒絕她的建議,命是自己的,我得自己來惜。后來在電話即將結束時說到呂佳的去留問題,云拂也沒有偏袒自己的下屬,而是把決定權交給了我。
我讓云拂把工作室的章程背給我聽,最后把決定權拋回給她。呂佳得了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許是我的善良終于得到了老天爺的眷顧。經過里里外外的查實,沒有一個狗仔混進來,我的安全暫時得到了保障。
因為這個事,我們今天的第一場戲拖到十一點十四分才拍,費三行為了趕進度,占了午休時間趕第二場戲。
今天的第二場戲是重頭戲。拍攝柏潛昨天分析到的錄像帶事件。按理來說柏潛昨天把邵飛的心理琢磨得那么透徹,我們這場戲應該很好過才對,然而事實上是拍到第五條這場戲還在卡帶。
“柏潛,你到底在想什么!姜瑜都把藥給你了,你還和木頭一樣沒反應?”費三行氣得頭頂冒煙。
這下是一貫當和事佬的梁萍也站出來說話了:“小柏?今天狀態(tài)不好的人可不該是你啊,竟容今天最差的戲也只拍了三條?!?/p>
一直低頭的柏潛突然看了我一眼,他臉上的晦澀難以言明,嘴里的話耽擱了很久才像是下了某種決定。柏潛問我:“樹老師,你拿的劇本,和我的是一樣的嗎?”
“?”他的話太奇怪了,同一部電影,他還想要幾個劇本。
“我是說,”柏潛看了眼梁萍,最后斟酌開口:“會不會是,你我理解的偏差太大了?!?/p>
話題的指向性越來越奇怪了,我差點要覺得柏潛是沒午休所以狀態(tài)不好找不到感覺,可梁萍的微表情暴露出了貓膩。
我不得不懷疑,梁萍手上到底有幾個劇本?我所了解的姜瑜和邵飛,到底是什么樣的?
“那你是怎么理解姜瑜的?”梁萍從靠椅上起身,臉上帶著淡笑問柏潛。
柏潛得她允許,開始大放厥詞:“姜瑜不給邵飛錄像,不是怕引火燒身,是想保護邵飛?!?/p>
他這一句話如一道驚雷劈到我身上,電光火石間姜瑜突然在我心里活了過來。
“因為邵飛是未成年人?!蔽医由习貪摰脑挘八脑俸?,人再混,在姜瑜眼里都只是一個孩子。”
“是,但是邵飛其實已經18了?!卑貪撧D頭對我眨了一眼,如飛柳一般的眼睫搖曳著,我被他看得恍惚,“但這個年齡梗,樹老師要中后期才能get到。”
這時梁萍開口了,“所以我的劇本有什么問題嗎?”她朝我們兩人擺手,“你們不都理解得很好?!?/p>
沒問題個鬼,姜瑜的心理狀態(tài)可沒在我劇本上透露!
正當我內心澎湃之際,柏潛伸手在我身后拍了一下,“姜老師,最后一條啦。”
我回頭看去,樹縫印落的陽光掛在他滿是淤痕的臉上,他的笑那么觸目驚心,又碎得那么美。
我不愿意承認,柏潛,其實是很好的邵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