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容,等會兒開拍,你就照這條線走上講臺,然后自我介紹?!?/p>
我心不在焉聽著費三行講戲,順著他指定的站位走了兩遍戲。這是姜瑜的獨場戲,他埋葬灰暗的過往,帶上心死的悲痛,來了這座和他理想背道而馳的城。他把自己剝離在人群之外,在座的學(xué)生眼里在表示什么,他不關(guān)心,這間教室有哪個座位空了,他不在意。只要按部就班生活,把他知道的知識傳授,就可以了,他這樣想。
“我是高二(7)班下學(xué)期的語文老師,姜瑜。”我背身在黑板上寫,白色的粉筆刷過撇捺:“孟姜女的姜,周瑜的瑜?!?/p>
“可以!”費三行拿著劇本就到我身邊,“就是你寫字的時候,聲線再緩緩。”
我抬頭看費三行,費三行把用意說明:“畢竟這兩個人物都算是意難平的角色?!?/p>
我點頭,又把臺詞的轉(zhuǎn)場念了一遍,刻意在“姜”字后停頓了一秒:“孟姜女的姜,周瑜的瑜?!?/p>
“好,開拍!”
我轉(zhuǎn)回進場的地方,斜眼看到柏潛正在場外捧著劇本背臺詞,我有點疑惑他來這里干什么,這場新老師自我介紹的戲份,邵飛并沒有來上課。而且,邵飛的第一個鏡頭并沒有臺詞,他背什么?
“《青桐深》四場一鏡一次!action!”
場記板打響,從現(xiàn)在起我就是姜瑜。那個剛剛父母罹難,晝夜失調(diào)的姜瑜。他渾渾噩噩來了這座城市,他不想要新生,他只管沉淪。
“孟姜女的姜,周瑜的瑜。”我用粉筆點著黑板上的字,說完用濕巾擦了下手指,拉了拉自己露出腕表的袖口。
“卡!”費三行沖我過來,拿著劇本拍手:“加的這些細節(jié)設(shè)計特別好!竟容,你本該是姜瑜!”
我不想做姜瑜,我想演邵飛。
費三行見我還在戲中,指著監(jiān)視器邊上的攝影道:“快,換個機位,再拍兩個特寫!”
“竟容,你擦手,和拉袖口那里,再來一遍!”
我站回群演前面,登回講臺。
“《青桐深》四場二鏡一次!action!”
我不在乎這些看我的人。我的手指臟了,像沾了夢里的血。手表是父親送的,生日那天他拜托我?guī)€女人回家。可我的手擦不干凈了,那個對我慈愛的男人也不在了。
“卡!過!”
云拂過來給我遞水:“來,休息一下?!?/p>
我恍惚看著她,接過她手里的水喝一口,身后突然冒出個很高興的聲音:“樹老師,你演得真好!我真的來對了!”
眼前的景象突然清晰了,鼻息間聞到一股桐香,他這次噴得少,并不難聞。
我轉(zhuǎn)身,柏潛沒穿戲服,套著隨意的白T恤和熱褲,正捧著劇本,用一雙星星眼崇拜地看著我,我把開拍前的疑問道出:“你來觀戲?”
他點頭:“學(xué)再多表演課,還不如現(xiàn)場觀摩來的快!”
“那你拿劇本背什么臺詞,你下場戲就純挨打,不用說話?!?/p>
柏潛把他的劇本伸到我面前,我看了眼他熒光筆標注的地方,那是幾十場后的詞。
柏潛苦惱地向我解釋:“我第一次拍戲嘛,有些臺詞太多了,我怕記不住只好提前背了?!?/p>
我哼了一聲:“還有模有樣的?!?/p>
柏潛聽出我在夸他,笑容燦燦爛爛的,一口大白牙向著我:“樹老師有沒記臺詞的小妙招?傳授傳授我唄!”
“不要沖我撒嬌!我直男?!蔽矣靡桓种覆溟_柏潛用來弄我的劇本,打擊道:“沒妙招,問就是天賦!”
他果然被我欺負地小臉一垮,看起來還挺順眼。
下一場戲是柏潛的,拍攝地點在這棟教學(xué)樓后面的小巷子里。費三行做電影還是有態(tài)度的,即使經(jīng)費有限,他也要盡量用實景拍攝,把錢花在刀刃上。
柏潛被叫去走戲了。云拂拉我去休息室緩緩,我叫她拿手機,云拂拍掉我的手,說要收工再看。
她可真是個老媽子,我都入圈多少年了,什么大場面沒經(jīng)歷過,用她保護得我這么好,還怕看了手機影響我拍戲狀態(tài)?但她不給,我也不好強求,呆著也是呆著,我還不如去看柏潛的演技一晚上突飛猛進了沒。
場務(wù)把我們領(lǐng)到拍攝地點,費三行正拍著劇本和柏潛耳提面命。我隨手拉了個工作人員問:“第幾條了,費導(dǎo)氣成這樣?”
對方抱著手里的雜物,支支吾吾不說話。
“得了,你別為難人家小姑娘了!”梁萍向我走來,揮手讓發(fā)抖的小姑娘下去,回答我:“三條了,小柏的肢體實在是不協(xié)調(diào)?!?/p>
到底有多不協(xié)調(diào)?我想看看。
云拂帶我去邊上候場,我手上捏著劇本,眼角余光都是柏潛。那巷子深,檐下的梁橫著,擋了大半人影,確實是個打架斗毆的好場所。
云拂突然嗤了聲:“就他這樣,白長那么長手腳了,不如上替身呢?”
我聞聲看過去,群演圍在兩邊,費三行正氣得脖子紅,看著跟動作指導(dǎo)還同手同腳的柏潛大罵:“左手!你分不清左右??!”
被他罵的柏潛,害臊地換成左手,結(jié)果下盤不穩(wěn),摔了個狗啃泥,我看樂了,非常不顧形象地笑了。笑完再抬頭看去,柏潛看起來很委屈,費三行陰鷙地瞪視我:“還有心思笑,快過來教教他!”
我起身對云拂說:“這劇組可沒錢請?zhí)嫔?,這不,窮得都只會壓榨一番的男主了?!?/p>
云拂笑笑不說話,替我拿了劇本。
我一步步走過去,沖柏潛使眼色:“小孩,呆會兒老師教會了你,你可得請全劇組喝水??!”
柏潛泄氣地看著我,點了點頭。
我一過去就把柏潛的身體移正,握著他的腰,要他低點腿。柏潛很配合地曲下膝蓋,我沖他耳邊念動作,然后隨聲擺弄。他像一個洋娃娃,我從沒見過這么乖的演員。
我想他是太笨了,才會這么輕易地信任別人,這要換個性別,離性騷擾也就差一步了。
“學(xué)會了嗎?”教了兩遍,我的聲音穿過他的頭發(fā),見他僵硬地點頭,松開他,走前好心地點撥道:“腰挺細?!?/p>
這個傻子完全沒多想,全當(dāng)我在夸他,竟然還轉(zhuǎn)身向我鞠躬:“謝謝老師!”
人那么多,我只好接梗:“謝什么,記得請大家喝水就是了,白等了你那么長時間。”
費三行不放心,讓柏潛給他揮了遍動作,見他真會了,臉色才好了些,“準備開拍!”
“《青桐深》五場二鏡四次!action!”
我退到鏡頭外,抱臂看柏潛開演。云拂的聲音幽怨轉(zhuǎn)來:“照你這樣教下去,整個片子,你和分飾兩角有什么不同?!?/p>
我從她手上接過劇本,沒同她聊上。
但云拂太向著我了,有些話她不吐不快:“拿一份工資,做兩份事,可真當(dāng)你是菩薩!”
這話讓別人聽去不好,我有意讓她閉嘴,說:“一部好戲,可不得相互成就,別計較那么多。”
“哦,那以前怎么沒見你手把手教其他人演戲?”云拂火氣更大了,也不知道她作什么比我還氣:“一個新人,他可真是好命,剛拍戲就是電影主角,還能得你來手把手教?!?/p>
我當(dāng)是什么讓她怨念那么大呢,原是老毛病犯了,碰到舊傷。
我十七歲,憑著一紙小生紅角出道,雖算不上好資源,但比柏潛拍耽美出道也算是好上一些吧。至于我教不教戲,那還不是取決于發(fā)揮空間嘛。以前的對手戲演員多為女性大咖,我指導(dǎo)人家,可不算越界嘛?就算是這兩年的戲,對方名氣差些,但人家擺明了把我當(dāng)瘟神,我又哪有與之多相交的道理。
我勸云拂放平心態(tài),畢竟我們是來翻紅的,云拂哼了聲走遠了。
這時柏潛下戲了,拉了個場務(wù)妹子讓她去買水,我看他抽了兩張毛爺爺出去,倒挺大方。
場務(wù)走后,柏潛蹭到我身邊來,嬉皮笑臉問我:“樹老師,脈動喝不喝?”
我挑起眉,道:“都脈動?你倒挺大方?!?/p>
柏潛搖了搖頭:“也不是,還有康師傅綠茶什么的?!?/p>
我看柏潛掏出手機,有些心癢,便逗他:“還有空玩手機?戲演什么樣自己心里沒點數(shù)嘛,還不抓緊時間熟悉劇本去!”
柏潛這回倒不傻了,一眼看穿我,甩著手機對我眨眼睛:“云姐不給你玩手機了吧。樹老師是很想玩嗎?”
我懶得理他,抬腿蹬著鞋自娛自樂。
柏潛見誘惑不成,又湊近我耳邊使新招,他嘿嘿笑道:“我的手機可以借給樹老師玩,但樹老師的腰也得借給我玩玩。梁編昨天還夸,樹老師的腰臀比,一絕呢!”說話間,他的手還真不老實的往我后腰上摸了一把。
我整個人都不敢動了,想到剛剛教他時掐的腰,現(xiàn)在被原封不動還到自己身上……
遠處還有攝像頭,這崽子還真是反了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