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瑜因為父母都是在飛機上出事的,對飛機有了抵觸,于是選擇高鐵出行蘇州。
這場外景就是拍姜瑜從蘇州高鐵站出站,一個長鏡頭一氣呵成,補兩個臉部特寫。北京進站戲份,及高鐵車內(nèi)的場景,統(tǒng)籌的意思是到中后期去北京連貫拍。
“《青桐深》三場一鏡一次!action!”
我拉著二十八寸灰色行李箱緩步往出站口走去,背包里是姜瑜父母的骨灰。
我的眼神表現(xiàn)空洞,仿佛眼里都是這些行走的群演,又像是姜瑜誰也沒看。
“滴!”
出站口的閘道開了,蘇州本土的鄉(xiāng)音充斥在耳邊,我煩悶地皺了下眉,像條疲累的魚,翻著魚肚躥過到處是阻礙的河道。
“卡!”費三行喊停,“長鏡頭過了!”
我從沉浸式的哀痛中緩緩剝離自己,但費三行下一句又不滿意道:“化妝師!把他臉上的妝再處理一下,太干凈了!”
化妝師帶著工具上前,費三行盯著監(jiān)視器,拿著喇叭沖我道:“竟容,皺眉那個表情,補個特寫!”
我點頭對他示意,怕離太遠聽不到,又加了個手勢。
捫心自問,我喜歡演戲,也是個好擺弄的演員。
但我這一擺弄,就把收工時間拖后了幾十分鐘。七點多的蘇州,光線已經(jīng)不符合劇本要求,但是再拍一天又拖劇組經(jīng)費,整個劇組的人耗在一起等待費三行最后的決斷。
梁萍見費三行一直有些不忍放棄,建議道:“我看這幾個鏡頭的表現(xiàn)力出路不大,要不先帶回去看看后期能不能想辦法。我們先拍后面的情節(jié),節(jié)省時間就是節(jié)省成本,到情節(jié)連貫了再來補這些瑕疵。”
我對費三行有些了解,他不是沒有才華的人,廣電那邊也有關(guān)系,之所以他拍的喜劇片觀眾不買賬,皆因他的笑點太尬。比如他拍的《風(fēng)在左邊》,女主被橘子噎了的那幕,他的鏡頭只重于“噎”,“噎”的很真實,女主的臉都要凹進去了,可別人看到這幕只會覺得難受不會覺得好笑。網(wǎng)上不是沒有影評人評價費三行的通病,可大概是言辭過于激烈,常常帶著“批斗”的意味,費三行又因為丹田處的才華,驕傲得估計根本聽不進去。
我原本以為費三行還會堅持明天再拍,但是他妥協(xié)了,還說了一句讓我相當(dāng)費解的一句話:“那就聽梁編的吧。”
梁萍憑什么?她就一個新人編??!這種情況下讓編劇改劇本,都是有可能的,但梁萍絕口不提,還開口就把費三行這樣執(zhí)拗的人勸住了。
我想不明白這個問題,但回去時我們坐的是劇組的房車,費三行和梁萍,及其他主要工作人員都在,我不好問云拂。
直到下車進酒店,和其他人道別后,回房間我第一句話就是問云拂:“費三行和梁萍該不是有一腿吧?”
云拂狐疑地看著我:“這你都看出來了?”
我皺眉拿了瓶水猛地灌了一口,心中的郁結(jié)怎么都解不開:“費三行不是有老婆?”
云拂突然嘆了口氣,拍我的肩膀說:“竟容,你什么時候才能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是棠敏呢?”
我心中一痛,她又繼續(xù)以毒攻毒:“費三行會給梁萍面子,僅僅是因為她是梁園之的私生女。娛樂圈沒有挖不到的秘密,梁園之雖沒帶梁萍認祖歸宗,但她終歸姓梁。編導(dǎo)圈就這么大,費三行會看在梁園之的份上,也正常。倒是你,”云拂停頓了一下,用食指點我的額頭:“一天之內(nèi),先是懷疑柏潛靠不正當(dāng)途徑上位,現(xiàn)在又是說費三行和梁萍不清不楚,竟容,你到底要怎么樣才肯清醒!”
這個問題我沒有辦法回答她,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索性閉了嘴。
云拂沒有再繼續(xù)那個話題,轉(zhuǎn)而和我提起柏潛,“你對柏潛也別太過了,費三行和梁萍看在眼里不說你,主要是想靠你戲外對他的壓迫來演前面戲份的感覺。柏潛模特出身沒演技,你這樣對他來講是好,但也別過猶不及了,免得以后他記恨你!”
我無所謂道:“我怕他記恨?恨我的人那么多,輪得到他?”
云拂一臉拿我沒辦法的樣子:“我出去給你買晚飯?!?/p>
云拂走后,我百無聊賴地坐在床上刷微博。微博頁面還是我手機被收繳之前的樣子,只是柏潛又發(fā)了一條營業(yè)微博。
@ 柏潛BQ:庫存圖,也不知道兜兜現(xiàn)在還掉毛嗎?【圖片X3】
發(fā)博時間是在半個小時前,圖片是三張金毛犬。
我放大那只叫兜兜的狗看了看,不由腹誹:云拂不是說他窮得要餓死了,怎么還有閑錢養(yǎng)狗?
我放閑的狀態(tài)很快就沒了,因為云拂馬上就回來了。我起身去給她開門,但門外站的是我意料之外的柏潛。
柏潛比了比手上的外食包裝袋,“樹老師,你吃晚飯了嗎?這是我剛才出去多買的一份刀魚餛飩,說是蘇州特產(chǎn),你嘗嘗?”
我看了下走廊,見沒人就把他放進來了。
如果不是他穿著浴袍給我送晚飯的畫面太詭異,我也不至于和同性避嫌,但想想這部戲的題材,又覺得很有必要同他長話短說。
我湊過去接他手上的東西,問他:“你住哪?這樣就出來了?!彼雌饋砭褪莿傁催^澡匆忙出來的樣子,身上也沒了熏了我一天的香水味。
“就在你隔壁,所以我聽到你開關(guān)門的聲音,才知道你收工回來了?!卑貪摪汛油沂稚蠎唬骸皹淅蠋煶脽岢裕揖拖然厝チ?。”說著他看起來很不好意思:“我的表演課要開始了,還有,謝謝樹老師今天教我演戲!”
我看著他腳步凌亂的背影,叫住他:“小孩!”
他很禮貌地轉(zhuǎn)過身聽我說話,我告訴他:“邵飛是演出來的,不是用香水就能糊弄好的?!?/p>
柏潛如我所想的聰明,立刻就聽出了我的言外之意,他向我鞠了一躬,道:“謝謝前輩指點!可能在您看來表演是藝術(shù),但在我這里,它就是一份謀生的工作。我的確在試鏡時用香奪了先機,可我并不覺得自己這樣做有錯。試鏡了三百多號人,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邵飛身上的香味,錯的是我嗎?我錯就錯在自己沒演技,耽誤您的拍攝時間了,真抱歉!”
我聽他的話很刺耳,隱約覺得他在陰陽怪氣,但接下來他又一改剛才不卑不亢的態(tài)度,紅著耳朵對我說:“但是我不會放棄的,我現(xiàn)在每天都會學(xué)兩三個小時的表演課,希望能……爭取不再拖您的后腿。”
我摸著手心還發(fā)熱的食盒,勉強道:“別只會說?!?/p>
見他低了頭,我又把自己隱秘的自尊拿出來曬曬:“以后別叫我前輩,我不喜歡聽?!?/p>
柏潛抬頭愣愣地看我,我回視他,他又立刻把自己呆愣的表情掩飾掉,急匆匆和我道別:“記住了,那樹老師,我回去繼續(xù)學(xué)習(xí)去了,晚安!”
我看他把門帶上,把食盒從包裝袋拿出來,散著熱氣的香味撲鼻而來,我拿湯勺動了動,份量充足得不像吃剩的。湯色合眼緣,鮮香勾著我的胃,熱度也適宜,我沒理由拒絕這樣一份晚餐。我挑著袋子去找筷子,往里翻的時候突然碰到一紙裝訂貼紙,我隱約察覺到不對。撕下紙一看,果然!
【備注:不要蔥,少鹽少油,不要辣?!?/p>
這是我的口味,說什么多買的,明明就是柏潛特意給我買的。我心里突然涌蕩著一些往上撲騰的東西,我說不清那是什么,但這確實是因為柏潛而有的改變。
這是三年來,除了云拂,第一個對我這樣體貼入微的人。
我嘗了一口湯,被滿足的味蕾讓我心情大好。我拿起手機拍了張照片,微調(diào)了下濾鏡,就登上微博發(fā)了出去。
@ 樹竟容:都吃了吧 【圖片】
我一邊吃著餛飩,一邊瀏覽著評論,可能是心情太好,看到一些上綱上線的評論也沒什么感覺了。
不知不覺在線了快五分鐘,是時候該下線了??晌已凵耧h到湯里,吃人嘴短,便點到搜索欄,給柏潛點了個關(guān)注。哪知道這小孩早了我一步,下午搜他時沒注意他關(guān)注了誰,也說不準他是晚上還是幾時關(guān)注我的,反正現(xiàn)在我和他是互相關(guān)注了。
我退了微博,手機扔一邊,把剩下餛飩快速解決,再把桌面殘余收拾了。等我再凈手出來,微信就收到一個好友驗證,頭像就是今天見的那條金毛狗。我點開來源,看到是費三行把我推薦給柏潛的,直接點了通過。
我打備注的那會兒功夫,柏潛已經(jīng)給我發(fā)了三條微信。
柏潛:【樹老師】【嘿嘿嘿】【你關(guān)注我啦!】
我想到目前互關(guān)的狀態(tài),問他:【你什么時候關(guān)注我的?】
柏潛:【我知道你是姜瑜的時候就關(guān)注你了】【大概是兩天前吧】
我微博大號不怎么上,現(xiàn)在也沒有接推廣,日常博幾個月沒有也是常事,和他的博文簡直就是呈兩極。這種狀態(tài)下我沒來得及回關(guān)倒也說得過去,至于真實情況就不必要和柏潛解釋了。
我:【你養(yǎng)了狗,那你進組了,狗怎么辦?】
這句話我是隔了快五分鐘回的,柏潛卻好像拿著手機等我的回復(fù)一樣,三條消息秒回我。
柏潛:【是啊,是只金毛】【就我現(xiàn)在的頭像,叫兜兜】【因為要賺錢給它買狗糧嘛,就把它送給我朋友代養(yǎng)了】
我;【朋友?女朋友?】
我發(fā)完之后,對面大概有一分多鐘都沒動靜。我猜自己說對了,正要把手機放下,柏潛的視頻電話就打來了。
我根本不知道柏潛打視頻來有什么意圖,就不太想接,猶豫著對方的電話就掛斷了。緊接著柏潛就開始用語音狂轟濫炸我,我一一點開,看他搞什么名堂。
柏潛:【老師,你怎么不接我電話??!】【你要是有事就先忙吧,有空再聽我語音啊,我就是想告訴你,我沒有女朋友……】【真沒有,我的狗是拜托我一個男性朋友養(yǎng)了】【圖片】【看,就是他,他懷里抱著的狗子就是我的!】
我搞不懂他長篇大論解釋給我聽的意義在哪,有些哭笑不得告訴他:“以后再有人這樣問你,你可以選擇不回答,傻子!”
柏潛說:“我知道不說最好,可是我不希望老師覺得我對你,不真誠?!?/p>
我聽完柏潛那句語音就退出他的對話框了,因為我不知道該怎么回復(fù)他。
正巧云拂的微信又來了,【你微博發(fā)的怎么回事?】
我:【柏潛買的】
云拂:【?】【圖片】
我點開云拂發(fā)來的圖片,一個三層式的飯盒,看起來就比柏潛買的豐盛不少。
但是我回她:【你來晚了,我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