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聾的鐵器撞擊聲和衛(wèi)兵兇狠的呼喝還在秘庫冰冷的石壁間嗡嗡回蕩,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最后漣漪。
飛揚的塵埃尚未落定,在幾縷微弱跳動的火把光線下翻滾、扭曲,像無數(shù)細小的幽靈。致命的威脅卻已從兩個方向同時壓至眼前——前方,是孤狼那柄幽暗長劍冰冷的、鎖死她心臟的劍尖;身后,是迅速逼近的、盔甲鏗鏘作響的宮廷衛(wèi)兵,沉重的腳步聲踏在石板上,如同敲響喪鐘的鼓槌。
林晚頸側的傷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牽動著那細小的裂口,溫熱的血珠沿著細膩的皮膚紋理不斷滲出、滑落,在鎖骨處匯聚成一小片黏膩的冰涼。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砂礫堵住,發(fā)不出任何有意義的聲音,只有短促而破碎的喘息,帶著血腥的鐵銹味。
身體在本能地顫抖,一半是劫后余生的生理反應,另一半,則是這具軀殼里被「孤狼」這個名字徹底點燃的、屬于「寒鴉」的滔天恨意和一種更深沉的、被碾碎信任后的悲涼。這兩種情緒在她靈魂里激烈撕扯,讓她的視線都有些模糊。
孤狼那雙藏在玄鐵面具后的眼睛,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里面的驚怒和審視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得林晚靈魂生疼。但那一絲困惑,像水底一閃而過的微光,更加明顯了。
他似乎也在極力辨認著什么,目光在她因翻滾而略顯凌亂的發(fā)絲、蒼白的臉頰和那雙寫滿陌生驚惶而非他熟悉的冰冷殺意的眼眸上反復逡巡。
沒有時間了!
身后的殺意如同沸騰的巖漿般涌來,火把的光亮已經將通道的墻壁染成一片跳動的橘紅,扭曲的人影張牙舞爪地投射過來,距離不過十步!
孤狼動了。
不是后退,也不是向前絕殺。他握劍的手腕極其精妙地一抖,那指向林晚心臟的致命劍尖如同活物般驟然上挑,帶著一道幽冷的弧光,不是刺向她,而是精準地格擋開一支從側面陰影里無聲無息射出的、淬著幽藍寒芒的弩箭!
弩箭撞在劍身上,發(fā)出「?!挂宦暣囗懀鹦撬臑R,隨即被彈飛,深深釘入旁邊的石柱,箭尾兀自嗡嗡震顫。
這突如其來的第三方襲擊,讓逼近的衛(wèi)兵腳步也為之一滯,發(fā)出驚疑的低吼。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混亂間隙,孤狼的身體猛地前沖,不是攻擊,而是如同鬼魅般貼近林晚。他空著的左手快如閃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一把扣住了她因恐懼和混亂而微微發(fā)麻的手腕!那觸感冰冷、堅硬,如同鋼鐵鑄就,瞬間捏碎了她試圖掙扎的微弱念頭。
「走!」嘶啞低沉的聲音,如同砂礫在喉管里摩擦,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絲難以察覺的急切?
林晚被這巨大的力量拽得一個趔趄,幾乎是被拖著向前沖去。身體殘留的屬于「寒鴉」的戰(zhàn)斗本能,在死亡的壓迫下終于掙脫了部分林晚意識的束縛,開始瘋狂地掙扎、反抗這「背叛者」的觸碰。她屈肘,本能地撞向孤狼的肋下,力道狠辣刁鉆,目標是人體最脆弱的部位之一!
孤狼悶哼一聲,扣住她手腕的手指卻紋絲未動,反而收得更緊,仿佛要將她的腕骨捏碎。他沒有反擊,只是用身體硬生生承受了這一擊,同時腳下步伐更快,以一種近乎粗暴的方式拖著她沖向秘庫深處一個堆滿廢棄兵器架的角落陰影。
「別找死!」他低吼,聲音里壓抑著怒火和一絲林晚無法理解的焦躁。
林晚的肘擊撞在他堅硬的肋側,反震的力道讓她自己的手臂都一陣酸麻。她能感覺到他身體瞬間的僵硬和肌肉的繃緊,但他移動的速度絲毫沒有減緩。
這種不反擊只承受的姿態(tài),像一塊巨石砸進她混亂的意識深潭,激起更洶涌的浪濤——恨意、疑惑、還有一絲荒謬的……委屈?身體在叫囂著攻擊、撕碎這個背叛者,靈魂卻在尖叫著逃離這絕境。兩股意志的劇烈沖突,讓她的動作徹底失去了「寒鴉」應有的精準和流暢,變得生澀、遲滯,甚至有些笨拙。
「放……!」林晚試圖呵斥,聲音卻卡在喉嚨里,只擠出半聲破碎的音節(jié)。
就在這時,異變再生!
他們沖過一處懸掛著巨大破損銅盾的墻壁。銅盾后方,一道極其隱蔽的機括被觸發(fā)了!不是弩箭,而是墻壁內部傳來沉悶的機簧絞動聲!
緊接著,頭頂一塊沉重的、布滿尖刺的釘板,帶著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和呼嘯的風聲,如同死神的鍘刀,朝著兩人當頭砸落!陰影瞬間籠罩下來,死亡的腥風撲面!
太快了!快到林晚的意識甚至來不及反應!她只看到頭頂一片急速放大的、閃爍著金屬寒光的死亡陰影!
千鈞一發(fā)!
孤狼那雙深潭般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沒有時間思考??圩×滞硎滞蟮淖笫置偷乇l(fā)出恐怖的力量,將她狠狠地向側面、釘板覆蓋范圍之外的空地甩了出去!
「呃啊——!」
一聲壓抑的、混合著痛苦與決絕的低吼從孤狼喉嚨里迸出!在將林晚甩開的瞬間,他自己卻因為巨大的反作用力,身形不可避免地遲滯了零點一秒!就是這致命的零點一秒!
噗嗤!
沉悶而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撕裂聲響起!
那布滿銹跡的猙獰尖刺,雖然沒有完全命中孤狼的身體,卻在他試圖強行側身規(guī)避時,狠狠撕開了他左臂外側的夜行衣!
一道深可見骨、皮肉翻卷的恐怖傷口瞬間綻開!暗紅色的血液如同被壓抑許久的噴泉,猛地飚射而出,在昏暗的光線下劃出一道刺目的血線,濺落在冰冷的石板上,也濺了幾滴在林晚被甩飛時驚愕回望的臉上!
溫熱的、帶著濃重鐵銹味的液體,瞬間沾染了她的皮膚。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半拍。
林晚狼狽地摔在地上,手肘和膝蓋磕在堅硬的地面,傳來鉆心的疼痛。但她完全顧不上這些。她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個為了將她推出死亡陰影而將自己置于險境的男人。
看著他左臂那道猙獰的傷口,看著那噴涌而出的鮮血瞬間染紅了他大半條手臂,將黑色的夜行衣浸透成更深的暗色。血腥味濃烈得令人作嘔,直沖鼻腔。
腦中,「寒鴉」的記憶碎片如同被投入滾油的冰塊,猛烈地炸開!五年前!也是這樣的背叛!也是這樣飛濺的鮮血!也是這樣……為了某種目的而將她推入深淵的決絕!劇烈的頭痛伴隨著窒息般的悲傷和滔天的恨意再次席卷而來!身體的本能在咆哮:他在演戲!就像當年一樣!別信!殺了他!
但靈魂深處,屬于「林晚」的那部分,卻像被那溫熱血珠燙到一樣,劇烈地顫抖著。一股強烈的、純粹的感激和…愧疚?如同藤蔓般纏繞上她的心臟,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他…是為了推開她才受傷的?那傷口…是真的!那血…是熱的!
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在她體內激烈沖撞,如同兩股毀滅性的洪流。她的眼神混亂到了極點,恨意、恐懼、驚愕、一絲茫然的感激交織在一起,讓她那張沾著血污的蒼白小臉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崩潰的扭曲。
孤狼在釘板砸落地面發(fā)出轟然巨響和煙塵彌漫的瞬間,已經踉蹌著站穩(wěn)。劇痛讓他高大的身軀微微佝僂,左手死死按住左臂的傷口,指縫間鮮血汩汩涌出,滴落在地面,迅速匯成一小灘。
他面具下的臉色想必已是慘白,但那雙眼睛卻死死盯著被甩到安全區(qū)域的林晚,看到她眼中的混亂和臉上沾染的、屬于他的血跡時,那深潭般的眼底,困惑如同投入石子的漣漪,一圈圈擴散開來,幾乎要蓋過最初的驚怒。
就在這時,混亂中,一道更快的黑影如同真正的鬼魅,借著釘板砸落的巨響和煙塵的掩護,從他們剛剛爭奪的目標——紫檀木案方向一掠而過!那烏木匣子,已然消失不見!
布防圖被奪!
林晚幾乎是下意識地就要彈身而起,不顧一切地追向那道消失的黑影!那是任務!是「寒鴉」存在的意義!身體的本能在瘋狂驅動!
然而,一只沾滿鮮血、冰冷而有力的手,再次如同鐵鉗般抓住了她的肩膀!力量之大,讓她剛離地的身體硬生生被按了回去!
「別追!」孤狼嘶啞的聲音帶著劇痛導致的喘息,卻異常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血沫,「現(xiàn)在追……是死局!」
他靠得很近,濃烈的血腥味混合著他身上那股松針冷鐵的氣息,霸道地鉆入林晚的鼻腔,幾乎讓她窒息。她能清晰地看到他面具邊緣滑落的冷汗,看到他按住傷口的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看到他眼底那片深不見底的幽暗和……一絲不容置疑的決斷。他似乎在用盡全身力氣壓制著劇痛,也壓制著她。
林晚猛地抬頭,撞進他那雙翻涌著痛楚、決絕和更深沉困惑的眼睛里。身體殘留的滔天恨意還在灼燒著她的神經,驅使著她掙脫、攻擊。
但眼前這猙獰的傷口,這噴涌的鮮血,這為了推開她而承受的重創(chuàng),還有那句帶著血氣的警告……像冰冷的潮水,一遍遍沖擊著她混亂的意識壁壘。
五年前冰冷的劍鋒與眼前噴濺的溫熱血液,在腦海中瘋狂交錯、重疊。
「為…為什么?」混亂、掙扎、感激、殘留的恨意…無數(shù)情緒在胸中翻騰、擠壓,最終,在身體本能驅使的恨意與靈魂深處那點不合時宜的感激激烈碰撞下,一個完全不屬于這個時代、不屬于「寒鴉」的詞語,帶著一絲顫抖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哭腔,不受控制地沖口而出:
「...謝謝?」
這兩個字,如同投入滾燙油鍋的冷水,瞬間炸開!
孤狼扣住她肩膀的手指猛地一僵!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驟然收縮到極致,里面翻涌的所有情緒——劇痛、決絕、困惑——在聽到這兩個字的瞬間,全部凝固,然后被一種難以置信的、近乎驚悚的陌生感徹底覆蓋!他死死地盯著林晚的眼睛,仿佛要從那里面挖出一個完全陌生的靈魂!面具下的呼吸聲都停滯了一瞬。
林晚自己也愣住了。話一出口,她就知道壞了!巨大的恐慌瞬間淹沒了那點微弱的感激。她怎么能說「謝謝」?對一個「背叛者」?對「寒鴉」的生死仇敵?這簡直是自曝身份!
身體里屬于「寒鴉」的滔天恨意如同被澆了油的烈火,轟然爆發(fā)!那混亂的眼神瞬間被刺骨的冰冷和純粹的殺意取代,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軟弱和感激從未存在過。
她猛地掙脫了孤狼瞬間失神而松懈的手指,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受傷母豹,眼神兇狠地瞪了他一眼,不再看那猙獰的傷口,不再理會那溫熱的血,轉身就要不顧一切地沖入煙塵彌漫、殺機四伏的通道,去追那奪圖的黑影,或者逃離這個讓她靈魂撕裂的地方。
然而,孤狼的反應更快!
劇痛似乎并未影響他的速度。就在林晚掙脫的瞬間,他染血的左手再次閃電般探出,這一次,不再是抓肩膀,而是精準地扣住了她后頸!一個標準的、足以瞬間讓人失去反抗能力的擒拿手法!
「想活命,」他那嘶啞的聲音緊貼著她的耳后響起,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一種林晚從未聽過的、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砸在心上,「就跟我走!別問!」
話音未落,他已不由分說地拖著她,如同拖著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朝著秘庫深處一個被巨大腐朽屏風遮擋的、布滿蛛網的黑暗角落,疾沖而去!留下身后一片狼藉的現(xiàn)場、驚疑不定的衛(wèi)兵、兀自震顫的弩箭、深陷石柱的釘板,以及地上那一灘迅速擴散的、暗紅色的、刺目的血跡。
林晚被扣著后頸,被迫踉蹌前行。頸側的傷口被牽動,火辣辣地疼。后頸那只染血的手冰冷而有力,如同命運的枷鎖。她眼前晃動著那噴濺的鮮血、那猙獰的傷口、那雙凝固著驚悚陌生感的眼睛……還有自己脫口而出的那聲致命的「謝謝」。
混亂,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纏繞住她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