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圣櫻這座金絲籠里,如同冰冷的溪流,看似平靜地流淌著。溫敘白小心翼翼地執(zhí)行著他的“透明人”生存法則。
上課時,他強迫自己專注聽講,目光絕不偏移向那個被陽光遺忘的角落。
下課時,他努力融入林宇和幾個看起來相對友善的同學的小圈子,參與他們關于游戲、模型、明星的討論,盡管那些話題對他而言既陌生又乏味。
他小心翼翼地避開任何可能涉及沈折淵的話題,當其他人帶著輕蔑或不屑提及那個“角落里的怪胎”或“野種”時,他要么沉默,要么附和著扯開話題。
他學會了視而不見。
當沈折淵的作業(yè)本被不小心碰落在地,無人幫忙撿拾時,他目不斜視地走過。
當分組活動時,沈折淵永遠被排除在外,像一顆礙眼的石子被所有人默契地忽略時,他選擇和林宇他們一組,背對著那片真空。
當體育課上自由活動,沈折淵獨自一人坐在操場最偏僻的看臺角落,像一尊沉默的雕像時,溫敘白在球場上奔跑、傳球,用盡全身力氣去揮霍那點微不足道的融入感,試圖用身體的疲憊麻痹內(nèi)心的不安。
他甚至開始習慣了放學時,那個不遠不近跟在身后的、沉默的影子。
每天下午放學的鈴聲響起,溫敘白收拾好書包,隨著人流走出教室。
不需要刻意尋找,他總能感覺到一道目光,如同冰冷的蛛絲,若有若無地粘附在他的背后。
當他走出教學樓,穿過綠樹成蔭的校園主道,走向校門口等待的沈家黑色轎車時,那個穿著深藍色制服、背著同樣深藍色書包的瘦小身影,總會出現(xiàn)在他身后大約十米左右的距離。
沈折淵從不靠近,也從不試圖搭話。他總是低著頭,步伐不快不慢,保持著那個恒定的距離,像一個設定好程序的、沉默的幽靈,無聲地穿行在放學的人潮之中。
他的存在感如此稀薄,以至于除了溫敘白,似乎很少有人會注意到他。
偶爾有同學嬉鬧著從沈折淵身邊跑過,甚至會毫無察覺地撞到他,換來對方一聲不耐煩的抱怨和沈折淵踉蹌一下后更加沉默的避讓。
溫敘白起初對這種尾隨感到極度的不適和恐慌。他總是不自覺地加快腳步,或者故意繞路,試圖甩掉那個影子。
但無論他走得多快,繞得多遠,只要他回頭,總能在人群中捕捉到那個低著頭、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身影。
那沉默的跟隨,像一種無言的質(zhì)問,又像一種冰冷的監(jiān)視,時刻提醒著他那晚在祠堂里愚蠢的善意可能帶來的未知后果。
恐懼讓他更加堅定了遠離的決心。他強迫自己不去在意,不去回頭,把那個影子當成路邊一棵無關緊要的樹,一塊冰冷的石頭。
他告訴自己,沈折淵跟著他,或許只是因為這是他唯一知道的、離開這所令人窒息的學校的方式。
或者,只是出于某種習慣性的、對同類的微弱感知,畢竟,在這個地方,他們兩個都是外來者,盡管境遇天差地別。
久而久之,這種尾隨竟也成了溫敘白校園生活里一種扭曲的常態(tài)。他不再刻意加快腳步,也不再試圖甩脫。
他只是沉默地走在前面,感受著背后那道如影隨形的、冰冷的目光。那目光里沒有威脅,沒有惡意,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令人心慌的死寂。
這死寂的跟隨,成了溫敘白自我麻痹的借口——看,他并不想招惹我,他只是……存在。只要我不回頭,不回應,就能相安無事。
這種扭曲的平靜,在第五天的放學時分,被驟然打破。
鈴聲如常響起。溫敘白收拾好書包,習慣性地隨著人流走出教室。
走廊里依舊喧囂,同學們討論著周末的安排,笑聲和腳步聲混雜在一起。溫敘白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目光習慣性地在身后掃視,等待著那個沉默的影子匯入他身后的人流。
然而,沒有。
身后是陌生的面孔,是吵吵嚷嚷奔向自由的同學。那個低著頭、穿著深藍色制服的身影,不見了。
溫敘白的心,毫無預兆地“咯噔”了一下。一股極其細微的、異樣的感覺掠過心頭。他停下腳步,站在人流中,有些茫然地回頭張望。教室門口已經(jīng)空了,走廊里也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
奇怪……
沈折淵從來不會提前離開。他永遠是最后一個默默走出教室,然后不遠不近地跟著他。今天怎么回事?
溫敘白皺起了眉頭,心里那點細微的不安感開始放大。他躊躇著,是繼續(xù)往校門口走,還是……回去看看?
理智立刻跳出來尖叫:關你什么事?他不跟著你不是正好?省得你提心吊膽!趕緊走!遠離麻煩!
對!遠離麻煩!溫敘白甩了甩頭,試圖將那點不合時宜的擔憂甩開。
他轉(zhuǎn)過身,加快腳步,朝著校門口走去。也許沈折淵只是被老師留下了?
或者臨時去了洗手間?
他自我安慰著。
可是,當他走到校門口,看到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看到管家如同石雕般站在車旁等待時,那股不安感不僅沒有消失,反而像投入石子的水面,漣漪越來越大。
他拉開車門坐了進去。車廂內(nèi)安靜得可怕,只有引擎低沉的運轉(zhuǎn)聲。
“李叔,”溫敘白忍不住開口,聲音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緊繃,“你……看到沈折淵出來了嗎?”
管家坐在副駕駛,透過后視鏡看了溫敘白一眼,眼神依舊沒有任何波瀾,聲音平板無波:“回溫小少爺,沒有?!?/p>
沒有?溫敘白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了上來,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沈折淵沒有出來?他還在學校里?為什么?
就在這個念頭升起的瞬間,一個冰冷而清晰的認知,如同閃電般劈開了他刻意冰封的記憶!
池塘!裸照!高燒三天!
書里的文字描述,如同被按下了播放鍵的恐怖電影畫面,帶著冰冷的血腥氣,瞬間在他腦海里無比清晰地炸開!
圣櫻學院深處,那片偏僻的、栽種著高大楓樹的小樹林,在深秋的傍晚顯得格外陰森。金紅色的落葉鋪滿了地面,踩上去發(fā)出沙沙的脆響,卻掩蓋不住壓抑的喘息和拳頭砸在肉體上的沉悶聲響。
沈折言穿著初中部的深藍色制服外套,雙手插在褲兜里,漂亮的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處燃燒著一種扭曲的、近乎亢奮的冰冷光芒。
他微微歪著頭,像在欣賞一幅杰作。他身邊圍著四五個同樣穿著初中部制服、身材明顯比小學生高大健壯許多的男生,他們臉上帶著一種討好又夾雜著施暴快意的扭曲笑容。
被圍在中間的,是蜷縮在地上的沈折淵。他身上的小學部制服外套已經(jīng)被粗暴地扯掉,扔在一邊沾滿泥污的落葉上。
白色的襯衫被撕開了幾道口子,露出底下青紫交加的皮膚。嘴角破裂,滲出血絲,額頭上下午在祠堂磕碰的傷口似乎又裂開了,血污混合著泥土糊在紗布邊緣。
他像一只被群狼撕咬的幼獸,雙手死死護著頭,身體因為疼痛和寒冷而劇烈地顫抖著,卻依舊死死咬著牙,沒有發(fā)出一聲求饒。
“嘖,骨頭還挺硬?!币粋€染著黃毛、身材壯碩的初中生啐了一口,抬腳狠狠地踹在沈折淵護著頭的手臂上。
沈折淵悶哼一聲,手臂無力地垂下,露出被打得紅腫淤青的臉頰和那雙依舊死寂空洞、卻燃燒著不屈火焰的眼睛。那眼神似乎更加激怒了施暴者。
“言哥,你看這小子,還敢瞪人!”另一個瘦高個男生指著沈折淵的眼睛,向沈折言告狀。
沈折言嘴角勾起一個冰冷的、毫無溫度的弧度。
他走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狼狽不堪的沈折淵,聲音如同毒蛇吐信:“野種就是野種,再怎么裝模作樣,骨子里的賤也改不了。以為考得好點就能翻身了?做夢!” 他抬腳,用锃亮的皮鞋尖,侮辱性地踢了踢沈折淵沾滿泥土的臉頰,“給我扒了他!”
最后三個字,如同惡魔的指令。那幾個初中生立刻如同打了雞血般一擁而上!
不顧沈折淵劇烈的掙扎和壓抑的嘶吼,七手八腳地按住他的四肢,粗暴地撕扯他早已破爛的襯衫和褲子!
冰冷的秋風瞬間灌入他裸露的皮膚,激起一陣劇烈的戰(zhàn)栗。屈辱、憤怒、冰冷刺骨的寒意,讓他瘦小的身體如同風中的落葉般劇烈顫抖。
“咔嚓!咔嚓!”刺眼的閃光燈伴隨著手機快門的聲響不斷亮起!
一個男生舉著手機,臉上帶著猥瑣而興奮的笑容,對著地上幾乎赤裸、蜷縮成一團、徒勞地試圖用手臂遮擋身體的沈折淵,從各個角度瘋狂地拍攝著!
閃光燈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著他每一寸暴露在冰冷空氣中的、布滿傷痕的皮膚,將這份極致的羞辱和脆弱凝固成永恒。
“哈哈!拍清楚點!讓大家都看看這野種的本錢!”黃毛男生放肆地大笑著。
沈折淵停止了徒勞的掙扎,他蜷縮著,將臉深深埋進冰冷骯臟的落葉里,肩膀劇烈地、無聲地聳動著。不是哭泣,而是一種瀕臨崩潰的、壓抑到極致的痙攣。
拍夠了照片,沈折言似乎覺得還不夠盡興。他冰冷的目光掃過旁邊那個在深秋里泛著幽冷波光的、不大的景觀池塘。
池水冰冷刺骨,上面漂浮著幾片枯黃的落葉。
“丟進去?!鄙蛘垩缘穆曇糨p飄飄的,卻帶著令人骨髓凍結(jié)的寒意,“讓他清醒清醒?!?/p>
那幾個男生立刻會意,臉上露出更加殘忍的笑容。
他們像拖一條死狗一樣,將幾乎凍僵、毫無反抗之力的沈折淵拖到池塘邊,然后毫不留情地將他扔了進去!
“噗通!”冰冷的水花瞬間四濺!
刺骨的寒意如同億萬根鋼針,瞬間刺穿了沈折淵的皮膚,扎進了他的骨髓!
他瘦小的身體猛地一僵,隨即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臉色在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冰冷的池水嗆入他的口鼻,帶來一陣劇烈的咳嗽和窒息感。他本能地掙扎著想要爬上來,但岸邊那幾個男生獰笑著,用腳將他一次次踹回冰冷的水中。
“好好享受吧,野種!”
“泡澡舒服嗎?哈哈!”
刺骨的寒冷剝奪了他的力氣,也剝奪了他的意識。掙扎變得越來越微弱,身體在冰冷的池水中漸漸麻木、僵硬。
他只能蜷縮著,像一片無根的浮萍,在冰冷和黑暗的絕望中沉浮。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是凌遲。
刺眼的閃光燈還不時亮起,記錄下他在冰冷池水中瑟瑟發(fā)抖、狼狽不堪的每一刻。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小時,也許是兩個世紀。
當沈折淵的意識已經(jīng)模糊,身體幾乎完全失去知覺時,岸上傳來沈折言冰冷的聲音:“撈上來?!?/p>
幾個男生這才意猶未盡地將如同冰雕般、幾乎失去意識的沈折淵從水里拖拽出來,粗暴地扔在冰冷的池邊泥地上。
他渾身濕透,頭發(fā)黏在慘白的臉上,嘴唇凍得烏紫,身體劇烈地、不受控制地痙攣著,蜷縮成一團,連咳嗽的力氣都沒有了。
而沈折言,卻像是欣賞完了一場精彩的戲劇。他拿出手機,翻看著剛剛拍下的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漂亮的小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如同惡魔般的微笑。
他走到癱軟如泥的沈折淵面前,蹲下身,用手機冰冷的屏幕拍了拍對方凍得發(fā)青的臉頰,聲音如同毒液般緩緩滴落:
“這些照片,我會替你好好保管的。以后……最好給我夾緊尾巴做人。不然,我會讓全?!唬屗腥硕夹蕾p一下,沈家‘野種’的‘風采’?!?/p>
說完,他站起身,對著那幾個同樣笑得一臉扭曲的男生揮了揮手:“把他綁樹上,我們走?!?/p>
冰冷的繩索粗糙地摩擦著他凍傷的皮膚,將他赤裸的、布滿青紫傷痕的身體以一種極其屈辱的姿勢,牢牢地綁在了一棵光禿禿的楓樹干上。
深秋的寒風像刀子一樣刮過他濕透的身體,帶走最后一點殘存的熱量。意識在冰冷和劇痛中沉浮、消散……
……高燒……三天三夜……無人問津……如同被遺棄在垃圾堆里的破布娃娃……
……高中,在沈折淵本以為遠離了沈折言的世界里,沈折言再次給了他重重一擊……
沈折言在公告欄沾滿了那些被放大的、不堪入目的裸照……它們?nèi)缤烈甙懵娱_的鄙夷、嘲笑、更加肆無忌憚的欺凌……整整三年……暗無天日……
冰冷的回憶畫面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溫敘白的腦海!
每一個細節(jié)都帶著刺骨的寒意和血腥氣!他坐在溫暖的車廂里,卻感覺全身的血液都瞬間凍結(jié)了!
手腳冰涼,連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巨大的恐懼和冰冷的憤怒如同兩條毒蛇,死死地纏繞住他的心臟!
今天!就是今天!
沈折言!那個披著人皮的惡魔!
沈折淵……那個被打、被扒光、被拍照、被丟進冰冷池塘、被綁在樹上等死的孩子!
他還在小樹林里!他正在經(jīng)歷這一切!或者……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
溫敘白的呼吸驟然變得急促,臉色慘白如紙,額頭上瞬間布滿了冷汗!他猛地抬頭看向車窗外!圣櫻學院那氣派的大門正在緩緩閉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