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冰冷的強光如同無形的牢籠，將溫敘白和沈折淵死死釘在原地。手電筒光束里飛舞的塵埃顆粒，此刻都像是冰冷的子彈，帶來窒息般的壓迫感。
沈折言那一聲飽含被侵犯了絕對領(lǐng)域般憤怒的咆哮，在祠堂高闊的空間里反復(fù)回蕩、撞擊著冰冷的牌位，如同地獄傳來的審判。
溫敘白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了，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而無助地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
他僵在原地，保持著那個遞出食物的姿勢，手指因為極度的驚恐而無法動彈分毫。
掉落在沈折淵面前青石板上、沾滿灰塵和污穢的那塊牛排肉，像一個巨大的、無聲的嘲諷，昭示著他愚蠢行為的敗露和即將到來的可怕后果。
沈折言那雙在強光下燃燒著怒火的眼睛，如同毒蛇的信子，死死地纏繞著他，讓他渾身冰冷，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然而，就在這滅頂?shù)目謶种?，溫敘白眼角的余光卻捕捉到了沈折淵的反應(yīng)。
在門被踹開、強光射入、沈折言咆哮的瞬間，沈折淵的身體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猛地繃緊到了極致！
那是一種刻入骨髓的、對沈折言聲音和存在的本能恐懼！
但當(dāng)溫敘白手中的食物掉落在地發(fā)出那聲輕響時，沈折淵的反應(yīng)卻截然不同。
他沒有看向門口暴怒的沈折言，甚至沒有在意那刺眼的光束和震耳欲聾的咆哮。
他的目光，在食物掉落的瞬間，就死死地、如同被磁石吸引般，釘在了面前青石板上那塊沾滿灰塵、已經(jīng)變得污穢不堪的牛排肉上！
那雙剛剛在溫敘白笨拙包扎下似乎找回了一絲微弱光亮的枯井般的眼睛，此刻瞬間被一種更加深沉、更加令人心悸的黑暗徹底吞噬！
那不是憤怒，不是恐懼，而是一種……徹底的、冰冷的、如同深淵般的死寂和……絕望。
仿佛他剛剛在冰冷黑暗中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唯一一點微弱的、帶著食物香氣的暖意，就在他眼前，被無情地、徹底地碾碎、踐踏、化為烏有。
那眼神空洞得可怕，比下午被砸破頭時更加死寂，如同兩潭被瞬間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的、凝固的冰湖。
他盯著那塊污穢的食物，仿佛那是他整個灰暗世界里剛剛?cè)计鹁捅黄绲?、唯一的火種。
他甚至極其緩慢地、如同一個關(guān)節(jié)銹死的木偶，極其輕微地向前傾了一下身體，似乎想要去觸碰那塊近在咫尺、卻已面目全非的食物殘骸……
但最終，那點微弱的沖動也被更深的死寂和冰冷的現(xiàn)實徹底凍結(jié)。他重新垂下頭，凌亂的黑發(fā)完全遮住了他的臉，也遮住了那令人心碎的眼神，只剩下一個微微顫抖的、單薄得仿佛隨時會消散在黑暗中的背影。
“我在問你話！溫敘白！”沈折言見溫敘白僵在原地沒有反應(yīng)，更加怒不可遏。
他舉著手電筒，像舉著權(quán)杖的暴君，大步流星地沖進(jìn)了祠堂！
強光隨著他的移動，如同探照燈般在冰冷的牌位和青石板上掃過，最后再次牢牢鎖定在溫敘白驚恐煞白的小臉上。
他漂亮的臉蛋因為憤怒而扭曲，眼中燃燒著熊熊的火焰和被冒犯的怒意。
“誰給你的膽子！敢背著我跑到這種地方來？！還敢給這個野種送吃的？！”
沈折言的聲音尖銳得幾乎要刺破耳膜，他幾步就沖到兩人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跪在地上的溫敘白，以及旁邊那個低著頭、如同不存在般的沈折淵。
那強烈的壓迫感和憤怒，讓溫敘白控制不住地下意識想要蜷縮起來。
沈折言的目光掃過溫敘白放在地上的藥箱，掃過旁邊那個被打開的、沾著油漬的餐巾紙包裹，最后落在了沈折淵面前那塊沾滿灰塵、已經(jīng)變得骯臟不堪的牛排肉上。
那刺眼的污穢，像一根導(dǎo)火索，徹底點燃了他胸中的怒火和……一種被挑戰(zhàn)權(quán)威的、近乎瘋狂的羞辱感！
“呵！”沈折言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極盡輕蔑和厭惡的冷笑，漂亮的小臉上布滿了扭曲的惡意。
他抬起穿著柔軟室內(nèi)拖鞋、卻依舊帶著一股狠戾勁頭的腳，毫不猶豫地、狠狠地踩在了那塊沾滿灰塵的牛排肉上！
“下賤的東西！也只配吃這種！”他一邊惡毒地咒罵著，一邊用腳底用力地、反復(fù)地碾磨著那塊早已不成形的肉塊！
軟爛的肉塊在鞋底和冰冷堅硬的青石板之間發(fā)出令人牙酸的、黏膩的“噗嘰”聲，深色的醬汁混合著灰塵和石屑被擠壓出來，在光潔的石板上涂抹開一片更加骯臟、更加令人作嘔的污跡。
他的動作充滿了發(fā)泄般的快意和殘忍，仿佛碾碎的不是一塊食物，而是沈折淵本身。
溫敘白眼睜睜看著自己偷偷藏起、帶著微弱善意的食物被如此踐踏，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強烈的惡心感和巨大的恐懼讓他幾乎要嘔吐出來。
他下意識地看向旁邊的沈折淵。
沈折淵依舊低著頭，凌亂的黑發(fā)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
只有那放在膝蓋上、早已松開的手，此刻正極其緩慢地、無聲地收緊，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慘白的青色，手背上細(xì)小的青筋微微凸起。
他整個身體都在極其輕微地顫抖著，不是因為恐懼，而是一種壓抑到極致、瀕臨爆發(fā)的……
溫敘白不敢去想。
“看什么看？！野種！”沈折言碾碎了食物，似乎覺得還不夠解氣。
他猛地轉(zhuǎn)過頭，那雙燃燒著怒火和惡意的眼睛死死盯住低著頭、如同隱形人般的沈折淵。
下午在門廳被對方沉默抵抗所激起的、被壓抑的暴戾再次翻涌上來。
他抬起腳，帶著一股狠勁，朝著沈折淵蜷縮著的、側(cè)腰的位置，狠狠地踹了過去！
“唔！”一聲極其沉悶壓抑的痛哼從沈折淵緊咬的牙關(guān)中泄露出來。
他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腳踹得身體猛地向旁邊歪倒，額頭重重地撞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
剛剛包扎好的白色紗布邊緣，瞬間又滲出了刺目的鮮紅！他蜷縮著身體，像一只被踩斷了脊梁骨的蝦米，劇烈地顫抖著，卻依舊死死地咬著牙，沒有發(fā)出更多的聲音。
“住手！”溫敘白看著沈折淵額頭上再次滲出的鮮血，看著他那痛苦蜷縮的身影，一股從未有過的、混合著憤怒、心疼和巨大恐懼的情緒猛地沖垮了理智！
他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幾乎是出于本能，在沈折言可能踹出第二腳之前，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像一顆小炮彈般撲了過去！
他沒有撲向沈折言，而是張開雙臂，用盡全身力氣，死死地抱住了沈折言的腰！
“別打他！別打了！”溫敘白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恐懼和絕望的哀求，小小的身體因為巨大的情緒波動而劇烈顫抖著，像寒風(fēng)中一片無助的落葉。
他緊緊抱住沈折言，試圖用自己的重量阻止對方的暴行，“他受傷了！他流了好多血！求求你別打了！”
這突如其來的阻攔和觸碰，讓暴怒中的沈折言猛地一滯。
他低頭看著緊緊抱住自己腰身、將臉埋在他柔軟睡袍里、渾身顫抖的溫敘白，感受著對方傳遞過來的、帶著恐懼的體溫和那帶著哭腔的哀求，一種極其奇異的感覺瞬間沖淡了部分怒火。
溫敘白在……保護(hù)他？
不，他在保護(hù)那個野種？
但更重要的是，溫敘白在主動抱他？
在這個冰冷的、充滿了算計和漠視的家里，從未有人敢如此冒犯地、如此親密地抱住他。
沈折言暴戾的眼神里，那熊熊燃燒的怒火如同被投入了奇異的溶劑，開始扭曲、變幻。
一絲被冒犯的余怒依舊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這突如其來的、帶著恐懼體溫的擁抱所勾起的、更加復(fù)雜和強烈的情緒——一種絕對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欲，以及一種……被依賴和被需要的、新奇而扭曲的滿足感！
溫敘白此刻像一只受驚過度、尋求庇護(hù)的小動物般緊緊依偎著他，這極大地滿足了他掌控一切的欲望。
他漂亮的小臉上，那扭曲的暴怒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更加令人不安的、帶著絕對的宣告意味。
他非但沒有推開溫敘白，反而抬起一只手臂，以一種不容抗拒的、宣告所有權(quán)的姿態(tài)，用力地、緊緊地?fù)ё×藴財讍伪☆澏兜募绨?，將他整個人更加牢固地圈進(jìn)自己懷里！
溫敘白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強硬的摟抱勒得幾乎喘不過氣，驚恐地抬起頭。
沈折言的目光卻越過溫敘白的頭頂，如同君王睥睨塵埃般，冰冷地、充滿惡意地投向蜷縮在地上、額頭滲血、劇烈顫抖著的沈折淵。
他的聲音不再咆哮，而是帶著一種慢條斯理、卻更加刺骨的冰冷和輕蔑，清晰地、一字一頓地砸在冰冷死寂的祠堂里：
“看清楚了，野種?！?/p>
“這是我父親為我領(lǐng)養(yǎng)回來的弟弟——溫敘白?！?/p>
“他是我的?！?/p>
“不是你的?！?/p>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毒針，狠狠扎進(jìn)沈折淵早已千瘡百孔的靈魂深處。
說完，沈折言不再看地上那個如同垃圾般的身影一眼。
他摟緊了懷里依舊在瑟瑟發(fā)抖、臉色慘白的溫敘白，以一種絕對勝利者和主宰者的姿態(tài)，半摟半抱地，強硬地帶著他，轉(zhuǎn)身朝著祠堂門口那刺眼的光亮處走去。
腳步聲在空曠的祠堂里回蕩，留下身后一片更加深沉的、浸透了鮮血、絕望和無邊黑暗的死寂。
溫敘白被沈折言強硬的臂膀箍得生疼，幾乎是被拖著前行。
他踉蹌著，下意識地回頭，看向那片被手電筒光束拋棄、重新陷入昏暗燭光中的祠堂角落。
搖曳的燭火下，沈折淵依舊蜷縮在冰冷堅硬的青石板上。
額頭上白色的紗布已經(jīng)被鮮血染紅了大片，刺目得如同盛開的罌粟。凌亂的黑發(fā)遮住了他的臉，看不清表情。
只有那個單薄、劇烈顫抖著的、仿佛被整個世界徹底拋棄的背影，深深地烙印在溫敘白被恐懼和愧疚淹沒的瞳孔里。
在轉(zhuǎn)身離開的最后瞬間，溫敘白并沒有看到，沈折淵那只緊握成拳、指節(jié)青白、深深摳進(jìn)青石板縫隙里的手，極其輕微地、卻又無比清晰地……動了一下。
仿佛在無聲地、死死地攥住了什么虛無的東西，又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那片被徹底碾碎的黑暗里，悄然破土而出，帶著冰冷的、毀滅性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