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兵營里彌漫著絕望的氣息。譚斯高大的身軀蜷縮在鋪位上，如同一座瀕臨崩塌的山岳。左臂傷口處，被渾濁臟水浸透的繃帶下，皮肉呈現(xiàn)出駭人的紫黑色，腫脹得發(fā)亮，膿血混合著污水的惡臭絲絲縷縷地滲出。高燒如同無形的烙鐵，將他渾身炙烤得滾燙，皮膚呈現(xiàn)出不祥的潮紅。他牙關(guān)緊咬，發(fā)出無意識的、痛苦的呻吟，意識早已沉入無邊無際的黑暗和灼熱的煉獄。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帶著破風(fēng)箱般的嗬嗬聲，仿佛隨時都會斷絕。
趙振派來的兩名親兵（李虎和張彪）守在鋪位旁，臉色鐵青，眼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他們親眼目睹了譚斯被張黑子“探視”后的慘狀，也聽到了那聲撕心裂肺的慘嚎。此刻，看著這鐵塔般的漢子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一股同袍的悲憤和對張黑子滔天恨意在他們胸中激蕩。
“水…干凈的布！快！”李虎對著營里其他被驚動的傷兵和雜役吼道，聲音嘶啞。立刻有人遞上清水和相對干凈的布條。張彪小心翼翼地剪開譚斯左臂上濕透、污穢的繃帶。當(dāng)傷口徹底暴露時，饒是久經(jīng)沙場的兩人也倒吸一口涼氣！創(chuàng)面紅腫潰爛，膿血橫流，邊緣的皮肉甚至開始發(fā)黑壞死！刺鼻的腐臭味令人作嘔。
“該死！邪毒入骨了！”張彪低吼，額上青筋暴起，“必須立刻清創(chuàng)用藥！周老呢？！周老去哪里了？！”
眾人面面相覷。對啊，周老剛才說去找藥，怎么一去不復(fù)返了？
“我去找周老！”李虎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外沖。
“站?。 币粋€沉穩(wěn)卻蘊(yùn)含著火山般怒意的聲音在門口響起。趙振大步走了進(jìn)來，他顯然已經(jīng)聽完了親兵的緊急匯報。他臉色陰沉得如同暴風(fēng)雨前的天空，目光掃過譚斯那慘不忍睹的傷口和昏迷不醒的狀態(tài)，最后落在李虎張彪身上，眼中寒光四射，幾乎要凝成實(shí)質(zhì)！
“張黑子…”趙振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名字，聲音冰冷刺骨，帶著前所未有的殺意。他走到譚斯鋪位前，俯身仔細(xì)查看了傷口，又探了探他滾燙的額頭，眉頭擰成了死結(jié)。
“都頭！周老去找藥，至今未歸！譚斯他…”張彪急切道。
“我知道！”趙振打斷他，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行壓下胸中翻騰的怒海。他看向李虎：“李虎！你立刻帶兩人，沿去藥材庫的路給我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務(wù)必找到周老！” 他預(yù)感不妙，張黑子既然敢直接對譚斯下手，阻撓救治也絕非不可能！
“是！”李虎領(lǐng)命，點(diǎn)了兩名精悍士兵，如離弦之箭般沖出營帳。
趙振又看向張彪：“張彪！你親自去！持我令牌，去輜重營藥材庫！不管用什么方法，把治療外傷邪毒最好的金瘡藥、拔毒散、還有清熱解毒的黃連、板藍(lán)根…所有能用上的，統(tǒng)統(tǒng)給我拿來！誰敢阻攔，以延誤軍機(jī)論處，格殺勿論！” 他將一枚沉甸甸的銅質(zhì)令牌重重拍在張彪手中，語氣中的決絕與殺伐之氣讓整個帳篷的溫度都下降了幾分！
“遵命！”張彪感受到令牌上傳來的冰冷和都頭話語中的森然殺意，精神一振，抱拳領(lǐng)命，轉(zhuǎn)身飛奔而去。他知道，都頭這是動了真怒，要掀桌子了！
趙振留在原地，親自指揮剩下的士兵：“去打干凈的冷水來！不停給他擦拭額頭、腋下降溫！小心避開傷口！” 他蹲下身，用干凈的布巾沾了水，小心翼翼地擦拭譚斯?jié)L燙的額頭和脖頸?？粗@個沉默的巨漢在痛苦中無意識地抽搐，趙振心中那壓抑的怒火如同熔巖般翻涌。張黑子！你這是在自尋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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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刻都無比煎熬。
李虎帶著人幾乎將通往藥材庫的小路翻了個遍，卻始終不見周老的蹤影！只在路旁一片被踩踏凌亂的草叢里，發(fā)現(xiàn)了一只周老常穿的、打滿補(bǔ)丁的舊布鞋！李虎的心沉到了谷底。
而張彪那邊，持著趙振的令牌，一路暢通無阻地闖到了輜重營藥材庫。然而，掌管藥材庫的庫吏（劉麻子，張黑子的另一心腹）卻一臉為難地攤著手：“張爺，不是小的不給?。∧倪@幾味主藥…金瘡藥、拔毒散…前些日子剛用完！還沒來得及補(bǔ)上！黃連、板藍(lán)根倒是有，可…可光靠這些，對付這么重的邪毒，怕是不頂事??！” 他眼神躲閃，語氣卻顯得很“誠懇”。
“放屁！”張彪勃然大怒，一把揪住劉麻子的衣領(lǐng)，“老子昨天還看見庫里有存貨！說！藥呢？！”
“哎喲！張爺息怒！息怒！”劉麻子嚇得臉色發(fā)白，卻咬死不松口，“真…真沒有了！都用完了！您不信…您自己進(jìn)去看？”他指著庫房。
張彪一把推開他，帶人沖進(jìn)庫房。果然，存放那幾味關(guān)鍵藥材的柜格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些普通的止血粉和無關(guān)緊要的草藥。顯然，藥材也被人提前轉(zhuǎn)移或藏匿了！
“好！好得很！”張彪氣得渾身發(fā)抖，知道這又是張黑子的手筆。他一把抓起柜臺上僅有的幾包黃連和板藍(lán)根，又搜刮了一些干凈的繃帶和烈酒（用于消毒），狠狠瞪了劉麻子一眼：“告訴張黑子，這事沒完！” 說完，帶著這點(diǎn)杯水車薪的藥物，心急如焚地往回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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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兵營里，趙振的臉色隨著李虎和張彪先后帶回的壞消息，變得越來越難看，最終化為一片冰封的怒海。
“鞋…只找到一只鞋？”趙振看著李虎呈上的那只沾滿泥土的舊布鞋，手指因?yàn)橛昧Χ腹?jié)發(fā)白。
“藥…主藥全沒了？”他看著張彪拿回來的那點(diǎn)可憐的藥材，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將這帳篷都劈開！
“都頭！張黑子欺人太甚！這是要活活逼死譚斯啊！”李虎雙目赤紅，按著刀柄的手青筋暴起。
“都頭！下令吧！我?guī)巳グ褟埡谧幽枪犯C掀了！把藥和人搜出來！”張彪更是怒不可遏。
營帳內(nèi)，其他傷兵和雜役也群情激憤。譚斯昨夜悍勇護(hù)糧、今日卻被小人如此殘害，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壓抑的怒火在每個人胸中燃燒。
趙振緩緩站起身。他沒有立刻下令抓人。他知道，此刻去抓張黑子，對方必然矢口否認(rèn)，甚至反咬一口。周老失蹤，藥材消失，都缺乏直接證據(jù)指向張黑子。強(qiáng)行動手，只會授人以柄，正中張黑子下懷。
但，譚斯命懸一線！等不起了！
他走到譚斯鋪位前，看著那張因高燒和痛苦而扭曲、卻依舊帶著一股不屈蠻勁的臉龐。他伸出手，用力握住譚斯那只滾燙的、完好的右手，沉聲道：“譚斯！撐住！聽見沒有！給我撐?。 ?/p>
然后，趙振猛地轉(zhuǎn)身，目光如同出鞘的利劍，掃過帳內(nèi)所有人，聲音不高，卻帶著斬金斷玉般的決絕和一種令人心悸的威嚴(yán)：
“李虎！張彪！”
“在！”兩人挺胸怒吼。
“持我令牌，立刻快馬出營！去最近的縣城！不！去府城！給我找！找最好的大夫！買！買最好的藥材！不管花多少錢！不管用什么手段！天亮之前，必須把人和藥給我?guī)Щ貋?！若遇阻攔…殺無赦！” 趙振的聲音如同驚雷，炸響在帳篷里。這是孤注一擲！是賭上他都頭前程甚至性命的決斷！他要用自己的權(quán)力和資源，強(qiáng)行撕開一條生路！
“得令！”李虎、張彪熱血上涌，接過令牌，眼中閃爍著決死的光芒，轉(zhuǎn)身如旋風(fēng)般沖出營帳！馬蹄聲很快在寂靜的軍營外急促響起，踏碎寒夜，奔向遠(yuǎn)方。
“其余人！”趙振目光如電，“用現(xiàn)有東西，全力救治！清洗傷口，烈酒消毒！黃連煎水，有多少灌多少！給我吊住他這口氣！他若死了…”趙振的目光掃過眾人，冰冷刺骨，“你們知道后果！”
整個傷兵營瞬間如同精密的機(jī)器般運(yùn)轉(zhuǎn)起來。清洗傷口、烈酒消毒帶來的劇痛讓昏迷中的譚斯發(fā)出更加痛苦的悶哼，但無人敢停手?？酀狞S連水被強(qiáng)行灌入他干裂的口中。
趙振親自守在鋪位旁，如同一尊守護(hù)神祇的石像，目光死死盯著譚斯起伏的胸膛和手臂上那猙獰的傷口。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譚斯，你必須活下來！為了你身上的血仇，為了我趙振今日的決斷，也為了…給這污濁的軍營，劈出一道雷霆！
夜色如墨，軍營死寂。唯有傷兵營里燈火通明，人影忙碌。急促的馬蹄聲漸漸遠(yuǎn)去，而張黑子所在的方向，卻陷入了一片異樣的寂靜，仿佛暴風(fēng)雨前最后的寧靜。一場圍繞著譚斯生死的無聲較量，已經(jīng)進(jìn)入了最慘烈、最殘酷的搏殺階段。趙振的雷霆之怒，能否從閻王手中搶回這條命？張黑子的陰毒算計，又是否還有后手？答案，將在黎明到來之前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