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悄然到來，樹葉都黃了，是陰天的清晨。
宿舍里的窗戶拉開一道縫隙，涼涼的秋風鉆進來拂過陳若唯淌著水珠的臉。
手機里收到下簽通知，陳若唯抽出洗臉巾擦完臉，截圖給梁周發(fā)過去。
一向習慣秒回的梁周這次整整隔了半日才回復：【晚上來找你。】
收到消息的時候，陳若唯已經(jīng)在瀾海別墅候著了，楠楠上次之后生了一場病，于是便拖到了月底。
陳若唯回了句好，抬頭看見愛麗領(lǐng)著楠楠從二樓下來。
“久等了小陳老師。”
陳若唯站起身，才看到后面還跟著一個陌生的男人。
西裝革領(lǐng)，面容沉冷，和楠楠八分像。
愛麗介紹：“這是我二哥，你叫他江先生就行，楠楠，跟老師打招呼。”
小孩今天倒是挺聽話，許是父親在，乖巧地道：“小陳老師。”
陳若唯微笑，江先生走過來，頷首客氣道：“孩子就拜托你了，陳老師方便的話我們簽合同吧?！?/p>
可以理解，他們這種階層的人就算是臨時保姆也需要簽各種由律師精打細磨出來流水線般的合同，家族利益不容許有一分一毫損失的風險。
陳若唯遵守游戲規(guī)則：“可以?！?/p>
簽完一沓厚厚的合同，江先生的司機進來恭敬道：“江董，車子備好了?！?/p>
他點頭，隨后揪著楠楠的領(lǐng)子去到書房，耳提面命冷聲訓斥半刻。
再出來，楠楠眼眶泛紅，臉上還有個巴掌印，扣著肩膀畏畏縮縮。
江先生隨手拍拍袖口，噙著春風的笑意跟愛麗和陳若唯告別。
“公司還有事，不能多留，先走?！?/p>
愛麗心疼地揉著侄子發(fā)紅的臉頰：“你快去上班吧，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偏要上手！”
陳若唯回頭，看見他盯著自己的臉，目光深邃，捉摸不清。
她眉心微跳，不明所以。
“還有什么問題嗎？江先生。”
江先生沉靜地收回視線：“沒有，那就辛苦小陳老師?！?/p>
說完，轉(zhuǎn)身離去。
愛麗讓楠楠先去準備學習材料，回過身來，也有些納悶地道：“二哥是不是認識你？”
陳若唯抿唇：“我沒有印象。”
補習地點在二樓的書房，桌面上的初中教材規(guī)規(guī)整整翻到《莊子》二則的頁面，陳若唯在楠楠身邊入座。
剛坐下便聽到他嘀咕。
“捉弄我很有意思嗎？”
陳若唯從帆布包里拿出寫滿注釋的教案，將卡在封皮的圓珠筆取下。
一切準備妥當，她看向楠楠。
“我得靠給你補課賺錢吃飯，為什么覺得我會捉弄你？”
楠楠低著頭，比起上次見面的囂張跋扈，現(xiàn)在簡直算得上文靜。
“你害我被哥哥罵了，這半個月都沒有接我的視頻?！?/p>
說起這個，楠楠就沒來由地發(fā)怵。
上次，他氣憤地想把陳若唯的話帶給哥哥，回到臥室就給他打視頻。
哥哥半小時后才接起電話，眉眼籠著疏淡不悅。
“我說沒說過，這個點別打電話？”
楠楠登時乖乖就范：“對不起啊哥，我忘了。就是姑姑又給我找了個語文老師，她腦子不好，居然說自己男友開帕加尼。還讓我問你還有沒有什么狠招，踩蚯蚓這種事太弱智了。”
對面沉默，半晌問：“誰？”
楠楠見他神色越發(fā)冷漠，不由得提心吊膽：“姑姑叫她小陳老師。”
這話剛說完，那頭發(fā)出一聲極其短促的嗤笑，轉(zhuǎn)瞬即逝。
楠楠幾乎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哥哥臉上分明沒有任何表情。
緊接著，便是哥哥溫柔又鼓勵的話：“這樣，楠楠，你聽我說，現(xiàn)在打車去家附近的SKP，從東門坐電梯到五層?！?/p>
楠楠聞言立刻就要出發(fā)，“哥你說慢點，我現(xiàn)在就走?！?/p>
再聽到他下一句話時，嚇得血色盡失。
“跳下去?！?/p>
……
好復雜的家庭。
陳若唯無語凝噎：“他真這么說？你們是不是親兄弟？”
楠楠一聽，又要生氣：“你都沒見過他，憑什么敢懷疑我們兄弟的關(guān)系？”
這話可真是踩到他的雷點，平生最煩有人說哥哥和他不親。也不看看哥哥給過誰好臉色？
沒有人。
雖然哥哥從小就不待見他，更不待見父親，除了姑姑能和他偶爾聊幾句話，這偌大的家族沒幾個人能讓他高看。
但楠楠覺得哥哥就是面冷心熱的人，因為哥哥不打他。
楠楠第一次嘗試抽煙就是跟哥哥學的，當然哥不是故意教，只是看小孩好奇，便隨手把煙給楠楠，讓他幫忙拿著。
楠楠自然而然就嘴饞試吸幾口，結(jié)果被路過的江父看到，又是一頓狂揍。
陳若唯忽略小孩莫名而來的怒火，轉(zhuǎn)換話題，讓他捧起書，先通讀一遍文章。
楠楠有氣撒不出去，氣呼呼地捧起書大聲嚷嚷了一遍，不認識的字都給跳過，讀得七零八碎，莊子聽了要氣活。
讀完后，陳若唯點點頭道：“再讀?！?/p>
“你比我的數(shù)學和英語老師都煩！撒謊精！窮鬼！我遲早叫我哥哥回來收拾你！”
他突然抽風般一把扔了書，氣勢凌人踩在腳下，從骨子里流出來被寵壞的富家小孩形象躍然紙上。
陳若唯面不改色：“中文是你的母語，連自己的語言都學不好要請家教的小孩，沒有資格跟我說這些?！?/p>
“你！你太壞了嗚嗚嗚……”
直接給人氣哭了。
愛麗著急忙慌跑上樓，陳若唯冷靜地打開門，“抱歉，愛麗姐，這單子我可能……”
愛麗哎呦一聲：“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哭了呢，沒事，讓他哭，哭完就好了?！?/p>
陳若唯有點沒反應過來，愛麗不由分說把手里的水果盤塞到她手上。
“吃點水果，需要什么叫我就行，你這工作辛苦，今天我在這看著，日后可能就沒時間過來，喊保姆就成，啊?！?/p>
說罷悄悄附耳告訴陳若唯：“管不住就給他兩巴掌，放心，我不會告訴二哥?！?/p>
不告訴難道不是因為江先生只會打得更狠嗎？
陳若唯只想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這潭水深，她裝聾作啞。
“……謝謝愛麗姐?！?/p>
回到座位，卻見楠楠偷摸拿出手機，低著頭不知道在和誰聊天。
陳若唯把瓷碟放在桌邊，從他的手里奪過手機，居高臨下，面向著楠楠鐵面無私。
“從今天往后，到年底的每個周六，中午十二點到兩點的時間，我都會收手機，你如果有意見，可以和你姑姑或者父親提?！?/p>
楠楠目瞪口呆，陳若唯強調(diào)：“除非讓你的父親辭掉我，否則，一切都得按我說的來。”
她不笑的時候本就冷，此刻板著臉更是令人心生畏懼。楠楠一時不敢反駁。
“小陳老師真威風?！?/p>
忽然，眼皮底下傳出一道清越的男聲。
聲音猝不及防打破師生之間的僵局，陳若唯先是愣了下，驟然眼皮狂跳，她機械地轉(zhuǎn)動眼珠，下意識去尋找發(fā)出這道聲音的主人公。
楠楠似是有了靠山，叉著腰笑話她：“我在跟我哥打視頻，這下好了，都被我哥聽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