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區(qū)委大樓的氣氛，凝重得像灌了鉛。
王海被帶走掀起的風暴，余波未平。每一個走進會議室的區(qū)委常委，都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連呼吸都帶著幾分小心。
他們的視線，總會若有若無地瞟向那個角落。
林云飛，光明區(qū)最年輕的副區(qū)長，正靠在椅背上，雙眼微闔，一副沒睡醒的慵懶模樣。
仿佛昨天那場驚天動地的“匯報工作”，與他毫無關系。
可越是這樣，眾人心里越是發(fā)毛。
區(qū)長李建民重重地咳嗽了一聲，試圖將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來。他是高明遠一手提拔起來的，是漢東本土勢力在光明區(qū)的最重要代言人。
“同志們，今天請大家來，是討論一個關乎我們光明區(qū)未來發(fā)展的重大項目?！?/p>
李建民打開投影儀，一張張精美的PPT展示在眾人面前。
“綠色化工產業(yè)園！這是市里牽頭，由知名跨國集團‘維克多資本’投資百億的重點工程！一旦落地，將為我區(qū)提供上萬個就業(yè)崗位，每年貢獻數(shù)十億的稅收！”
他的聲音慷慨激昂，充滿了感染力。
幾位被請來的“化工專家”也跟著連連點頭，在旁邊補充著各種詳實的數(shù)據(jù)，從環(huán)評到技術，從前景到效益，一切都完美得無懈可擊。
大部分常委的臉上，都露出了意動之色。
這可是實打實的政績！
唯有林云飛，依舊靠著椅子，手指無意識地在扶手上敲擊著，仿佛在聽一首催眠曲。
李建民的視線掃過林云飛，心底閃過一絲冷笑。
廢物就是廢物，就算背后有人，也改變不了紈绔的本質。這種層級的經濟議題，他聽得懂嗎？
就在他以為大局已定，準備進行舉手表決時，林云飛的眼皮動了動。
一行冰冷的文字，正無聲地懸浮在他的視野中，與那張美好的PPT形成了鮮明對比。
`[項目名稱：光明區(qū)綠色化工產業(yè)園]`
`[未來走向：半年后，環(huán)評數(shù)據(jù)造假全面曝光，劇毒致癌物通過地下水系泄露，造成方圓五十里生態(tài)災難。維克多資本卷款跑路，政府承擔無限責任，賠償金額超百億，主導官員李建民被判處無期徒刑。]`
林云飛的指尖停住了。
高明遠，這是不甘心失敗，又挖了一個巨坑等自己跳啊。
用一個看起來光鮮亮麗，實則劇毒無比的“政績”來考驗我。
如果我同意，半年后暴雷，我作為分管領導，不死也要脫層皮。
如果我反對，就是阻礙光明區(qū)發(fā)展，與全區(qū)干部為敵。
好算計。
“既然大家都覺得沒問題，那我們就舉手表決吧?！崩罱竦穆曇舫錆M了自信。
一只手，慢悠悠地舉了起來。
不是贊同，而是示意有話要說。
全場的目光瞬間聚焦過去。
林云飛。
李建民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但還是耐著性子開口：“林副區(qū)長，你有什么不同意見嗎？”
“意見談不上?！绷衷骑w睜開眼，坐直了些許，拿起那份薄薄的項目簡介，像是在看一張廢紙。
“就是有幾個小問題，想請教一下這幾位專家。”
他甚至沒看專家，而是將目光投向了PPT上的一行小字。
“項目書里提到，核心技術是‘第三代菲利普斯催化劑’，用于苯乙烯的脫氫反應。我想問問，這種催化劑在處理高濃度硫化物原料時，失活周期是多久？有沒有備用的再生方案？”
會議室里一片寂靜。
幾個常委面面相覷，完全聽不懂。
而被他點到的那位白發(fā)蒼蒼的“首席專家”，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張了張嘴，額頭開始冒汗：“這個……這個需要根據(jù)實際工況……我們有預案……”
“預案？”林云飛輕笑一聲，手指在桌上點了點，“那好，我換個問題。”
“環(huán)評報告說，廢水處理采用的是‘RO反滲透膜技術’，對重金屬離子的過濾能達到99.8%。那么請問，你們采用的是哪個品牌的膜？復合膜還是陶瓷膜？在日處理五千噸廢水的工況下，膜污染的清洗周期和更換成本是多少？這個成本，有沒有計入運營總成本里？”
問題一個接一個，越來越刁鉆，越來越深入。
每一個問題，都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直接切在了項目報告最核心、最含糊的地方。
那幾位剛才還侃侃而談的專家，此刻已經面如土色，汗流浹背，支支吾吾一個字都答不上來。
他們只是被請來站臺的，哪里懂這么深的核心技術細節(jié)！
會議室里的氣氛，從剛才的熱烈，瞬間降到了冰點。
所有常委都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著林云飛。
這還是那個只知道到點下班的紈绔子弟嗎？這專業(yè)水平，比化工博士還嚇人！
李建民的臉色，已經從鐵青變成了醬紫。
他看出來了，林云飛不是不懂，他太懂了！他是有備而來，專門砸場子的！
“砰！”
李建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霍然起身，直指林云飛。
“林云飛同志！你這是什么意思？今天我們是在討論光明區(qū)的發(fā)展大計！不是你的個人技術研討會！”
他氣急敗壞地咆哮起來：“這個項目是市里高度重視的！你這樣雞蛋里挑骨頭，是何居心？你這是在阻礙光明區(qū)的發(fā)展！你要對全區(qū)五十萬人民負責！”
一頂大帽子，就這么扣了下來。
面對李建民的咆哮，林云飛的反應，卻是靠回了椅背上，恢復了那副慵懶的姿態(tài)。
他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
“李區(qū)長，火氣別這么大。”
“證據(jù)？我做事，需要證據(jù)嗎？”
林云飛抬起頭，環(huán)視全場，那雙原本惺忪的眼睛里，此刻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卻帶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壓。
“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項目，有問題?！?/p>
“所以，它不能通過?！?/p>
整個會議室，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被他這句蠻橫到了極點的話給震住了。
不要證據(jù)，憑直覺？
這算什么理由！
李建民氣得渾身發(fā)抖，正要發(fā)作。
林云飛卻再次開口，語氣平淡，卻字字如刀。
“當然，我這個人，很民主?！?/p>
“如果哪位同志，堅持認為這個項目利國利民，非上不可，我也不是不能同意。”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很簡單，誰堅持，誰在項目責任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p>
“用你的黨籍、公職、全部身家，以及你和你家人的下半輩子，做擔保?！?/p>
“只要你敢簽，我林云飛，絕無二話。”
他頓了頓，視線從每一個常委的臉上一一掃過。
“現(xiàn)在，誰想簽？”
死一般的寂靜。
剛才還滿臉熱切的常委們，此刻一個個低下了頭，眼觀鼻，鼻觀心，仿佛要和身下的椅子融為一體。
開什么玩笑！
用身家性命去擔保一個項目？瘋了？！
王海被帶走時的慘狀還歷歷在目，誰敢在這個史前巨獸面前賭上一切？
李建民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敢簽嗎？
他不敢！
因為他比誰都清楚，這個項目，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局！
林云飛看著他的窘態(tài)，輕輕敲了敲桌子。
“既然沒人簽，那這個議題，就到此為止吧?！?/p>
“散會?！?/p>
他施施然地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會議室，仿佛只是出來喝了杯茶。
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覷，冷汗涔涔。
半小時后。
林云飛坐在車里，手機震動了一下。
一條來自匿名號碼的短信，跳了出來。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光明峰的血，沒那么容易冷。”
是高明遠。
林云飛的臉上，露出一抹冷冽的笑意。
這么快就沉不住氣，親自下場挑釁了？
他單手在屏幕上敲擊，回復了過去。
“血債，當然要血償?！?/p>
“洗干凈脖子等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