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小賣部的玻璃柜臺積著層薄灰，王老五趴在柜臺上數(shù)零錢，指尖沾著的唾沫把紙幣洇出星星點點的濕斑，計算器 “啪嗒啪嗒” 響得像打快板。柜角的路由器閃著幽幽綠光，墻上貼著張泛黃的紅紙，毛筆字歪歪扭扭得像爬動的蚯蚓：“1G 流量 10 塊，3G25 塊，不還價”。李大媽舉著屏幕裂了道蛛網(wǎng)紋的老年機湊過來，老花鏡滑到鼻尖，露出被皺紋擠得只剩條縫的眼睛：“老五，再給我充 5 塊錢的，城里的孫子要看《熊出沒》，流量又見底了，急得直哭呢。”
這場景被蹲在對面墻根的大柱看得真切。他摸了摸口袋里剛領(lǐng)的低保金，鈔票邊角卷得像曬干的麻花，紙頁薄得能透光。咬了咬牙，他轉(zhuǎn)身往鎮(zhèn)上跑，帆布鞋踩在塵土飛揚的路上，留下串歪歪扭扭的腳印。傍晚時，他扛著個半人高的 WiFi 基站回來，鐵皮外殼在夕陽下閃著冷光，邊角還磕掉塊漆，露出銀灰色的內(nèi)里。“這玩意兒能覆蓋全村，” 他踩著搖晃的木梯爬上老槐樹，褲腳被樹杈勾出個三角形的洞，露出里面磨得起球的秋褲，“以后咱村免費上網(wǎng)，不用再給王老五送錢了！”
村民們瞬間圍在樹下拍巴掌，巴掌聲像下了場冰雹。趙美麗舉著鑲鉆手機往人群里擠，新做的玫紅美甲在鏡頭前晃悠，亮片蹭到屏幕上：“家人們看過來，咱桃源村也有免費 WiFi 啦，密碼是‘桃源村 666’！信號滿格，比城里咖啡廳還快！” 她對著鏡頭轉(zhuǎn)圈，樹影在她花襯衫上跳著舞，鬢角的碎發(fā)粘在汗津津的臉頰上，像貼了片深色的樹葉。
可這歡呼沒持續(xù)兩天就變了味。王老五拎著鐵鍬沖出小賣部，鐵鍬頭在青石板路上拖出刺耳的響，火星濺到路邊的狗尾巴草上，嚇得螞蚱蹦出去老遠(yuǎn)。他指著槐樹上的基站罵：“王大柱你個小兔崽子！故意斷我財路是吧？我每月靠這流量能買兩袋化肥，供我家那口子吃藥！” 說著就去砍基站的電線，被大柱從身后死死抱住后腰，兩人在泥地里滾作一團，濺起的泥點糊了滿臉，分不清誰是誰，活像兩頭剛從泥潭里撈出來的野豬。
更麻煩的是村東頭的廣場舞隊。張大媽舉著掉了漆的廣場舞音響找上門，按鈕按得 “咔噠” 響，喇叭里傳出的《最炫民族風(fēng)》忽快忽慢，夾雜著滋滋的電流聲，像被捏住嗓子的貓叫，聽得人頭皮發(fā)麻。“你看！” 她把音量調(diào)到最大，震得窗玻璃嗡嗡發(fā)顫，墻上的日歷紙都被震得掀了角，“好好的歌愣是變成了電音版，拍子都踩不準(zhǔn)，腿都快扭抽筋了，這讓我們咋跳？”
大柱急得抓頭發(fā)，指縫里還卡著修基站時沾的鐵銹，黑黢黢的像嵌了截鐵絲。瞥見墻角王鐵牛剛買的 “鎮(zhèn)宅風(fēng)水塔” 擺件，那塔玲瓏剔透，還系著條紅繩，突然有了主意。他連夜翻出過年剩下的紅綢帶，給基站纏了三層，紅得像團火焰，又掛上十幾個紅燈籠，燈籠穗子足有半尺長，連底座都貼了張 “風(fēng)調(diào)雨順” 的橫批，是從褪色的年畫里剪下來的，邊角還粘著點漿糊。第二天一早，路過的村民都看愣了 —— 老槐樹上的基站變成個花花綠綠的 “風(fēng)水塔”，紅綢子在風(fēng)里飄得像條游龍，燈籠穗子掃過基站的鐵皮，發(fā)出沙沙的響，像誰在輕聲說話。
王鐵牛蹲在塔下，黃銅煙鍋對著基站敲了敲，火星落在濕漉漉的草地上，冒了個白煙就滅了：“這塔看著怪洋氣，能保佑咱玉米豐收不？結(jié)的棒子能有碗口粗不？” 他往樹根下撒了把小米，說是給 “塔神” 上供，逗得圍觀的小孩直笑，彎腰去撿小米粒喂螞蟻，螞蟻搬著黃澄澄的米粒，在泥地上排起長長的隊。
誰知當(dāng)晚就來了場暴雨，豆大的雨點砸在基站上，噼里啪啦像放鞭炮，打得燈籠東倒西歪，有個燈籠還被風(fēng)吹得纏在樹枝上，像只被捆住的紅鳥。第二天一早，全村的 WiFi 都成了 “薛定諤的網(wǎng)”—— 時而滿格時而消失，村民們舉著手機在槐樹下轉(zhuǎn)圈，腳步跟著信號格的跳動挪動，活像在跳求雨舞。二狗子舉著手機直播，鏡頭懟著自己因激動而扭曲的臉：“家人們看，這就是咱村的‘信號祈福儀式’，點贊過萬就出教程，包教包會，不靈不要錢……”
混亂中，大柱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像被只小蟲子蟄了。村微信群里彈出條新消息，是個備注 “外地買家李” 的網(wǎng)友發(fā)的：“你們村的山楂干還有嗎？我奶奶上次吃了說比藥還管用，胃里舒坦多了，讓再買點，說要給她老姐妹分分。” 下面跟著一串流口水的表情，紅舌頭伸得老長。
大柱盯著這條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懸了半天，指尖的繭子蹭得屏幕發(fā)花，留下道淡淡的白痕。他突然想起翠花腌在玻璃罐里的酸豆角，泡得黃黃的，上面還飄著層紅辣椒；張大媽曬在竹匾里的紅薯干，黏糊糊的能拉出絲；李大叔埋在地下的山楂酒，壇子口封著紅布，一開壇香得能醉倒人…… 這些藏在罐罐壇壇里的寶貝，不正是最好的商機嗎？他點開微信，新建了個群聊，輸入 “桃源村農(nóng)產(chǎn)品交流群” 時，指尖都在發(fā)燙，連帶著心跳也快了半拍，像揣了只剛出殼的小雞，在胸膛里撲騰。
雨又開始下了，槐樹上的燈籠被打濕，紅得像熟透的山楂，水珠順著綢帶往下滴，在基站鐵皮上匯成小溪，順著樹杈流進泥土里。王老五不知啥時候站在樹對面，手里的鐵鍬換成了手機，正舉著掃描 WiFi 二維碼，老花鏡滑到鼻尖也顧不上扶，鏡片上沾著的雨滴像蒙了層霧。大柱沖他喊：“要連網(wǎng)不？密碼改了，叫‘合作共贏’！” 王老五愣了愣，嘴角偷偷往上翹了翹，像被風(fēng)吹彎的麥芒，轉(zhuǎn)身回小賣部搬了張板凳，坐在樹下等信號，手機屏幕在雨幕里亮得像塊小太陽，映得他皺紋里的水珠都在閃光。
遠(yuǎn)處的廣場舞音響又響了，這次的《最炫民族風(fēng)》清晰了不少，旋律像條歡快的小溪在流淌，夾雜著村民們討價還價的聲音，像撒了把豆子在鍋里炒。大柱看著手機屏幕上不斷跳動的群成員數(shù)量，突然覺得這基站帶來的，可能不只是 WiFi 信號，還有些更值錢的東西，像埋在土里的種子，正悄悄發(fā)著芽，說不定哪天就能長成參天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