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現(xiàn)墻會說話的我，約莫十歲。那時的我被強迫與爺爺奶奶分開，要和親爸后媽生活在一起。
當時只想著自己也有爸爸媽媽了，卻不知此后的自己無時無刻不陷入在痛苦之中。那一晚，
我縮在臥室里數(shù)著瓷磚縫，聽著墻對面?zhèn)鱽硭呖旱穆曇??！八懽犹貏e小，什么都不敢做，
每天傻傻的，也不知道在干嘛……”“她不開口向我要，我才不會給呢，
平時都不咋叫我媽媽?！薄八惺铝瞬艜形覌寢專瑳]事根本就不叫。
”“他和他奶奶老要好了，回去都能幫他奶奶做家務(wù)，在我這就好吃懶做。
”“你說她不喊我媽媽就算了，她和她爸都不親”“她就是死讀書，
男孩子本來就比女孩子聰明，她只是死記硬背，其實特別笨”……十年了，
十年我都是聽著墻對面這種聲音過來的。她總是在背后說我的壞話，和各種各樣的人說。
仿佛我就是什么特別特別壞的孩子一樣。我就像得病了一樣，
每次她這么一說就會開始折磨自己。我用力抱住自己，放聲大哭。
冷靜下來以后告訴我會自己，這不是你的錯，你不要難過，然后又繼續(xù)哭，如此往復(fù)。
每次為了不讓自己難過，每當我感覺要聽到這種聲音的時候，我就努力地捂住自己的耳朵，
但是并不管用，她好像故意要說的如此之大聲，害怕我聽不見一樣。
我嘗試把自己封閉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里面，想要逃避。但不好聽的話，
總會以各種方式傳入我的耳朵。每次她跟別人說我不好的時候，我要么是無奈自己聽到，
要么就是我奶奶告訴我。我不知道我奶奶的轉(zhuǎn)述有沒有添油加醋，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老是被算計著，不論做什么事情都是錯的。
我不知道我平時為什么要無緣無故喊她媽媽，我如果不喊我會被罵，
并且什么都沒有“她不說我就不給她買”。但如果我喊呢，
她又會說有需要的時候才會喊她媽媽，不需要的時候就不會喊。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做……這次的事情更是離譜。
本來應(yīng)該是個快樂的暑假本來應(yīng)該是個快樂的暑假，他們在外面工作，我回到爺爺奶奶家，
本以為遠離了就沒有煩惱了，但后媽突然殺回來了。為什么用殺呢？
因為我知道她回來就代表著不寧靜，就代表著我又要哭了。果不其然，我想的一點都沒有錯。
她回來了，沒有在家里住。但他回來的兩次，家里都吵得雞犬不寧。
但是我有意識的選擇回避，因為我不想讓這些聲音再折磨我了。
我本身就是一個敏感的小女孩，這些聲音只會讓我失眠，讓我感到無比的痛苦，
讓我想起我以前的生活。但是墻會說話呀，無論我躲在哪里，只要我在家里，
我就都可以聽到。只是堵住的耳朵，可以讓我聽不清。但我知道他們一直在爭吵。
大概因為我只會給他們文字發(fā)信息，從來沒有打過電話。因為弟弟沒有考上，
奶奶還想讓弟弟去讀書，后媽一直阻撓說弟弟別讀了，愛干嘛干嘛。為什么呢？
因為她的身邊還有兩個他的親生孩子。她當然想要把最好的留給他們了。
不然為什么連1000元的生活費都不愿意給呢？算了，反正我就當沒聽見了，
她就一直和奶奶吵。本以為今天又避免了一次爭吵，可奶奶又把我叫下去了。
那時候后媽已經(jīng)氣呼呼的離開了。奶奶在我旁邊不停的抱怨。好吧，
她把所有爭吵的內(nèi)容又給我講了一遍……并且指責我說，轉(zhuǎn)賬記錄為什么不刪？
“你媽媽說你又給你弟弟轉(zhuǎn)錢了 ，她說你這么有錢，就不用給你生活費。
”我不停的搗鼓我的手機，因為我必須馬上轉(zhuǎn)移我的注意力。不然我的眼淚馬上就會流下來。
我不想讓別人看到我哭，雖然他們肯定猜到我又要哭了。我上樓了，奶奶叫我回來，
但孝順的我卻如此倔強。我還是沒有停止住自己的腳步，因為我再不走，眼淚真的流下來，
我再不走，我壓抑的情緒就沒辦法釋放?；氐椒块g，我大抵是病了。我揪著自己的頭發(fā)，
放聲大哭。然后走到廁所，對著鏡子告訴自己，這不是你的錯，是他們都在欺負你。
然后慢慢蹲下，雙手交叉，抱住自己，不斷反問，他們?yōu)槭裁匆圬撐遥?/p>
我只是讓弟弟幫我買東西，然后我把錢轉(zhuǎn)給弟弟；我只是覺得網(wǎng)上買東西便宜，
給爺爺奶奶買了好多東西，奶奶把現(xiàn)金給我，我讓弟弟去門口把現(xiàn)金轉(zhuǎn)到手機上，
然后轉(zhuǎn)給我。就這樣，她查了奶奶的手機。然后不斷的指責我錢多的沒處花了，
一直說我給我的弟弟花錢。說我很有錢，以后要給我克扣生活費。
本來一個月只有1000生活費的，這多嗎？他們有錢，但不會愿意給我一點。
他們的生活過得很好，但總是想讓我吃苦。算了，我已經(jīng)做好不讀書，讀不完書的準備了。
后媽第一次登家門時，拎著個印著“萬事如意”的紅布包。她穿著淺粉色連衣裙，
連我和弟弟都帶了禮物。弟弟才三歲，他長大了才會知道那不是他的親生母親。那年我六歲。
“以后咱們就是一家人了?！彼鸭t布包里的蘋果分到每個人手里，最后一個塞給我時，
指尖有意無意地在我手背上劃了一下，“念念要是有什么不喜歡的，盡管跟阿姨說。
”那個時候，奶奶已經(jīng)逼著我喊她媽媽了。我盯著她涂著粉色指甲油的手指，沒說話。
爸爸在旁邊咳嗽兩聲：“念念，叫張阿姨?！蹦棠虖膹N房端著菜出來，
圍裙上還沾著面粉：“傻孩子，也不知道叫人，你看這。來吧，都過來吃飯吧。
”那頓飯張嵐給我夾了三次排骨，每次都精準地避開帶骨的部分。
她給弟弟喂飯時的動作非常熟練，爸爸著非常欣慰，說：“以后家里總算有個像樣的樣子了。
”我扒拉著碗里的米飯，忽然想起親媽臨走前也是這樣給我剝蝦。她走的那天也是糖醋排骨，
湯汁濺在白襯衫上，像朵暗褐色的花。張嵐真正露出爪牙，是我跟他她生活過后，
過年回到奶奶家的時候。那天我剛走到樓下，就聽見張嵐在和奶奶吵架。
秋老虎把空氣烤得發(fā)燙，她們的聲音順著敞開的窗戶飄下來，像滾燙的油星子濺在我臉上。
“……念念有錢得很，你又給他塞錢了吧。
昨天我看見她把零花錢塞給他弟……”我僵在原地。弟弟中午確實跟我要過錢買辣條，
我沒給，我還教育他多吃辣條不好，我的錢也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 。他說先欠著，
以后會還給我，我都沒有給。“你肯定偷偷給她塞錢，
讓她別跟我親呢吧……”我一步一步往上爬樓梯，水泥臺階被曬得發(fā)燙。防盜門沒關(guān)嚴，
留著道手指寬的縫，里面?zhèn)鱽砟棠痰穆曇簦骸拔医o我孫女錢，怎么了？你一分不給，
我給幾塊不行嗎？”“媽你看你這話說的，”張嵐的聲音立刻軟下來，帶著哭腔，
“我是怕念念養(yǎng)成大手大腳的毛病?！蔽伊?xí)慣了，打著對我好的名義，
做的所有所有的事情都在傷害我。爸爸皺著眉看我：“你給弟弟花錢了？”“我沒有。
”我的聲音在發(fā)抖。那天的爭吵最后以奶奶摔碎一個青花瓷碗結(jié)束。碎片濺到我腳邊，
我盯著其中一塊沾著糖醋汁的瓷片，忽然發(fā)現(xiàn)張嵐裙角沾著的排骨油漬，
和我親媽襯衫上那朵暗花驚人地相似。墻縫是在那次爭吵后出現(xiàn)的。
墻縫的出現(xiàn)讓每次爭吵的聲音，更加清晰。爸爸請工人來修補被奶奶砸壞的墻角，
切割機的噪音震得人頭疼。等工人離開后，我發(fā)現(xiàn)客廳那道舊裂縫被鑿得更寬了，
像道永遠合不上的嘴。當天晚上我就聽見了聲音。張嵐在臥室里跟爸爸哭訴，
說奶奶故意針對她，說我在學(xué)校跟同學(xué)說她壞話。她的聲音透過墻縫滲過來，
帶著種黏糊糊的甜膩，像沒化透的冰糖?！啊钅罱裉炀褪墙o他弟錢了，我問她還不承認，
眼睛瞪得跟我有仇似的……”“你說她是不是偷錢啊”“你可得好好教育他。
”我的親生父親從來沒有為我說過一句話。我能感受到，剛開始大海對我有一些愧疚，
對我還好一點。后來呀，他就再也沒有管過我了。本來就不多的愛，也隨著時間慢慢消失了。
我趴在床上數(shù)天花的裂縫，墻縫成了我的秘密。
聽張嵐在客廳跟來訪的鄰居編排我：“……這孩子隨她媽，犟得很，
我說她兩句就跑出去找她奶奶告狀……”會在深夜聽見她跟爸爸吵架：“你媽就是偏心！
憑什么她給念念買新衣服，那我的孩子呢？”最常聽見的，是她和奶奶的交鋒。
奶奶的拐杖聲和張嵐的抽泣聲隔著墻傳過來，像兩只斗紅了眼的公雞。
“你少在我兒子面前裝委屈！”奶奶的聲音總是中氣十足?！拔疫@不是為了這個家省錢嗎？
你倒嫌我多管閑事了？我當年帶大的兩個孩子，哪像你這兩個孫子孫女這么嬌氣！
”張嵐的聲音永遠帶著哭腔。我把這些話都記在一個帶鎖的筆記本里。
硬殼封面印著只微笑的小熊，是奶奶在我十歲生日時買的。
我在第一頁寫下：“張嵐說我偷了她的手表，其實是他自己丟進垃圾桶的。
”那個筆記本里寫滿了所有的憤怒委屈。沒想到有一天又會被公開于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