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臘月里的風(fēng),像浸透了冰渣子的刀片,刮在臉上生疼。天陰沉得厲害,
壓著底下這個蜷縮在山坳里的窮村子,土坯房頂上稀稀拉拉蓋著些沒化凈的臟雪。
我是王法奕,二十六了,身高堪堪一米六,瘦得跟地里霜打過的麻桿差不多,
但村里人見了我,都還客客氣氣叫一聲“法奕師傅”。本事是家傳的,
又天南海北拜過些真真假假的師父,驅(qū)邪抓鬼、風(fēng)水地理、奇門遁甲,
還有這六壬伏英館的法教傳承,只要是關(guān)于道門的都沾點邊。這次回來,不為別的,
就為村西頭陳寡婦家那檔子邪乎事。陳寡婦家那扇破木門“吱呀”一聲拉開條縫,
露出她半張臉。才幾天沒見?眼窩陷進去兩個黑窟窿,顴骨支棱著,蠟黃的臉上沒一點活氣,
嘴唇干裂發(fā)烏,頭發(fā)也亂糟糟地挽著,整個人像被抽干了魂,
只剩下一副空蕩蕩的殼子掛在門框上。臘月里刺骨的寒風(fēng)卷著雪沫子往里灌,她哆嗦了一下,
沒吭聲,只是把門縫又拉開些,側(cè)身讓我進去。一股子難以形容的味道猛地糊上來,
又悶又潮,混著陳年土腥氣、柴火灰燼味,還有一種……淡淡的、甜膩膩的腥氣,
像是擱久了的血。堂屋里光線昏暗,只有灶房那邊透過來一點微弱的光。她家這房子,
格局本身就別扭,堂屋狹窄,灶房更是逼仄,灶膛口正對著水缸,
水缸邊緊挨著那個半舊不新的碗柜——村里老人見了都搖頭,說這是“水火沖克”的敗局,
主家宅不寧。如今看來,何止是不寧?!胺ㄞ葞煾怠标惞褘D的聲音嘶啞得像破風(fēng)箱,
氣若游絲,眼神直勾勾盯著地面,不敢看我,“又……又來了,昨兒夜里……”“還是灶房?
”我問。她猛地點點頭,枯瘦的手指神經(jīng)質(zhì)地絞著衣角,指節(jié)泛白:“嗯……子時一過,
那哭聲就……就響起來了,細細的,像貓兒叫,
又像……像沒足月的娃哭……”她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輕響,像是被什么扼住了,
的碗碟……自個兒跳出來摔……摔得粉碎……滿地都是茬子……我、我不敢看……”她說著,
身體篩糠似的抖起來,那深陷的眼窩里,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恐懼,幾乎要將她徹底吞沒。
我拍拍她瘦削得硌人的肩膀,觸手一片冰涼:“莫怕,有我在。帶我去灶房看看。
”灶房比堂屋更暗。泥土地面坑洼不平,墻角堆著些干柴。那股子甜腥味在這里更濃了些,
絲絲縷縷往鼻子里鉆。我目光落在靠墻的碗柜上。柜門虛掩著一條縫,里面黑黢黢的。
地上果然散落著不少瓷碗、粗陶碟子的碎片,大的小的,白茬口子猙獰地露著。我蹲下身,
捻起一小塊碎瓷片,指尖傳來一股異常的陰冷,直往骨頭縫里鉆,激得我汗毛倒豎。這冷,
不是臘月天的寒氣,是那種沉在地下、不見天日的陰冷,帶著一股子不散的怨毒。
水缸里的水面紋絲不動,像一塊凝固的、渾濁的黑玉,映不出半點灶膛口的火光。
這死寂本身,就是最大的反常?!熬褪沁@兒。”陳寡婦縮在灶房門口,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手指死死摳著門框,指節(jié)白得嚇人,“那東西……就在這兒哭……”我點點頭,沒說話。
從隨身的黃布褡褳里往外掏東西。
先是一個巴掌大小、顏色暗紅、繡著密密麻麻看不懂的符文和八卦圖案的布兜——紅肚兜,
貼身護命的玩意。我把它貼身系好,一股暖意頓時從胸口散開,
稍稍驅(qū)散了那侵入骨髓的陰寒。接著是一把60公分長的木劍,劍身黝黑,沉甸甸的,
上面用朱砂勾勒著繁復(fù)的雷紋符咒,隱隱有股燥烈的氣息透出來——五雷劍,專破邪祟陰煞。
最后,取出來的是最重要的法器——法扇。這扇子骨架是陳年的老桃木,深褐近黑,
入手溫潤沉實,像是沉淀了無數(shù)歲月。扇面卻是暗紅色的,薄如蟬翼,近乎半透明,
上面用極細的金字寫的,招請三山法主六壬仙師鐵板仙師五雷大將軍神位,
扇骨末端系著兩片小巧銅的貝殼片,合起來像個剖開的貝殼,邊緣被磨得油亮——掛杯,
請神的信物。我走到灶房中央,碗柜和水缸之間那塊還算平整的泥地上。深吸一口氣,
壓下心頭那一絲本能的悸動。驅(qū)邪抓鬼,生死一線,半點馬虎不得。“陳嬸,退后些,
把門帶上。待會兒無論聽到什么動靜,都別進來?!蔽业穆曇舫领o下來,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陳寡婦如蒙大赦,慌忙退出去,
顫抖著帶上了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灶房里瞬間只剩下灶膛里柴火燃燒發(fā)出的微弱嗶剝聲,
光線更加昏暗,陰影在角落里無聲地蠕動、堆積。我左手托著法扇,扇面朝上,
一張紅色的紅布鋪上,穩(wěn)穩(wěn)地放在冰冷的地面上。右手從褡褳里摸出三支線香。沒有香爐,
便直接插在身前松軟的泥地里。指尖一搓,三縷青煙裊裊升起,帶著檀香特有的寧神氣息,
試圖驅(qū)散空氣中那股甜膩的陰冷。雙手在胸前迅速結(jié)了一個“流民掌以及請神印”,
十指如蓮花綻放。我閉上眼,心神沉入一片澄澈空明,摒棄所有雜念,口中開始低誦,
每一個字都清晰、沉穩(wěn),帶著一種古老韻律的回響:“自從盤古開天地,一朝天子一朝臣,
香煙沉沉神必降臨,拜請六壬仙師在此大顯威靈,和合祖師,呂山法主,茅山法主,
白鶴仙師,齊天大圣,少林祖師,銅皮仙師,鐵骨仙師,千里眼順風(fēng)耳眾位仙師,神必降臨!
”(不方便說太多內(nèi)密哈,如果有同行,勿噴,內(nèi)容勿噴)咒語聲在狹小的灶房里回蕩,
撞在土墻上又彈回來,嗡嗡作響。那三縷青煙原本是筆直上升的,
此刻卻詭異地開始扭曲、盤旋,像三條有了生命的小蛇,在昏暗的光線下繚繞不定。
“阿公扶持,大顯威靈,弟子王法奕,誠心叩請!今有信女陳氏,宅中穢氣盤踞,陰靈作祟,
嬰啼擾宅,器物自損!懇請師公顯圣,驅(qū)邪縛魅,保境安民!”誦咒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一種穿透性的力量:“師公扶持,大顯威靈!”最后八字出口,如同平地一聲驚雷,
在小小的灶房里轟然炸開!幾乎是同時——呼!
一股憑空而生的陰風(fēng)猛地從灶房緊閉的門窗縫隙里倒灌進來!冰冷刺骨,
帶著一股濃烈的、令人作嘔的甜腥腐臭味,瞬間將檀香的氣息徹底壓了下去!
灶膛里原本平穩(wěn)燃燒的火苗被這陰風(fēng)一激,瘋狂地搖曳、跳動,發(fā)出噼啪的爆響,
火光明滅不定,將墻壁上我的影子拉扯得扭曲變形,如同張牙舞爪的鬼魅!
插在地上的三支清香,火頭猛地一亮,隨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速向下燃燒,
轉(zhuǎn)眼間就只剩下一小截灰白的香灰!更駭人的是地上那柄法扇!它動了!不是被風(fēng)吹動,
而是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抓住扇柄,劇烈地左右搖擺、拍打起來!“啪!啪!啪!
”扇骨撞擊著地面堅硬的泥塊,發(fā)出急促而沉重的悶響,一下又一下,又快又急,
像是垂死之人的心跳,又像是什么東西在瘋狂地掙扎、抗拒!一股難以言喻的陰寒氣息,
如同實質(zhì)的冰水,瞬間淹沒了整個灶房。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要凍僵了,
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但胸前貼肉的紅肚兜處,一股暖流頑強地涌出,護住心脈,
讓我勉強保持著神智清明。開眼!我猛地睜開雙眼,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中驟然收縮!
眼前的世界變了。不再是那個破敗的農(nóng)家灶房。空氣中彌漫著濃郁得化不開的灰黑色霧氣,
粘稠、冰冷,帶著死亡的氣息,沉沉地壓在每一個角落。霧氣深處,影影綽綽,
仿佛有無數(shù)扭曲痛苦的影子在無聲地嘶嚎、蠕動。而在這片翻滾的怨毒陰霧中心,
就在那法扇劇烈搖擺的上方,一個東西正慢慢地、掙扎著從虛空中“擠”出來!
那是一個……嬰兒。但它絕不是一個活著的嬰兒。它只有一尺來長,
通體呈現(xiàn)出一種死寂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青紫色,皮膚皺巴巴地緊貼在細小的骨架上,
布滿了詭異的、暗紅色的尸斑。它蜷縮著,細得像蘆柴棒一樣的手腳緊緊抱著自己。
最恐怖的是它的臉——眼睛是兩個空洞洞的、不斷滲出粘稠黑血的窟窿,沒有鼻子,
只有兩個小小的孔洞,嘴巴卻大張著,露出光禿禿、黑洞洞的口腔,
無聲地發(fā)出凄厲到極致的尖嘯!一根粗短的、如同腐爛腸子般漆黑的臍帶,
還連在它那微微鼓脹的、同樣青紫的肚臍上,另一端則詭異地消失在彌漫的黑霧深處,
不知連向何方。陰胎!一股冰冷徹骨的怨毒意念,如同無數(shù)根冰針,狠狠刺入我的腦海!
饑餓、冰冷、無邊無際的黑暗和被拋棄的滔天恨意瞬間將我淹沒!它在怨恨!
怨恨這冰冷的世界,怨恨拋棄它的母親,怨恨一切活著的、有溫度的存在!“嗷——?。。?/p>
”那無聲的尖嘯陡然在靈魂層面炸響!陰胎空洞的眼窩猛地“看”向我,
那張黑洞洞的大嘴咧開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它細小的身體猛地一掙,
那根漆黑的臍帶如同毒蛇般繃直!它竟從那法扇上方懸浮的位置,
化作一道青紫色的、裹挾著濃重怨氣的殘影,快如閃電,直撲我的面門!
陰寒刺骨的腥風(fēng)瞬間撲面!“敕!”千鈞一發(fā)!我舌綻春雷,
早已緊握在右手的五雷劍爆發(fā)出刺目的朱紅光芒!劍身上的雷紋符箓仿佛活了過來,
蜿蜒游走!沒有半分猶豫,我手腕一抖,劍尖劃出一道熾烈的紅光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