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旋轉(zhuǎn)的起點與沖刺的終點省藝校的練功房和體校的田徑場,
只隔著一道爬滿常青藤的鐵藝圍欄。
;另一邊是粗重的喘息、釘鞋摩擦跑道的刺響、此起彼伏的哨聲和對速度與力量的狂熱追求。
林晚就是那道圍欄里最美的風景。她跳芭蕾,身姿纖細挺拔,脖頸線條優(yōu)雅得像天鵝。
壓腿時,汗珠順著緊繃的下頜線滑落,滴在光潔的木地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
她的眼神專注而堅韌,帶著舞者特有的清冷與執(zhí)著。陳嶼的目光,
總是不由自主地被那道身影牽引。他是田徑隊的短跑新星,肌肉線條流暢,
小麥色的皮膚在陽光下泛著健康的光澤,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帶著陽光曬過的味道。
他沖刺時像一頭蓄勢待發(fā)的獵豹,爆發(fā)力驚人。他們的交集始于一個意外。
體校的訓練球越過圍欄,砸碎了藝校練功房的一塊玻璃。陳嶼翻過圍欄撿球,
正好對上林晚隔著破碎玻璃望來的、帶著一絲驚嚇和薄怒的眼睛。陽光透過碎玻璃的棱角,
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美得驚心動魄。陳嶼那句“對不起”卡在喉嚨里,
變成了結(jié)結(jié)巴巴的自我介紹。青春的荷爾蒙是最高效的催化劑。陳嶼會在訓練間隙,
偷偷跑到圍欄邊,看林晚在夕陽下練習旋轉(zhuǎn),裙擺飛揚,像一朵盛開的白色風信子。
林晚也會在壓腿的間隙,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尋找跑道上那個如風般掠過的身影。
他送她運動飲料補充體力,她給他編了一條象征“平安沖刺”的紅繩手鏈。在圍欄的陰影下,
在晚風輕拂的操場邊,在省運會后喧鬧的慶功宴角落里,兩顆年輕的心越靠越近。五年。
從青澀的高中生到面臨抉擇的大學生涯尾聲。林晚憑借優(yōu)異的專業(yè)成績和比賽獎項,
獲得了國外知名舞蹈學院深造的機會,那是一個舞者夢寐以求的殿堂。陳嶼則被省隊看中,
即將開始職業(yè)運動員的生涯,目標是全國冠軍,甚至更遠?,F(xiàn)實的鴻溝,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橫亙在他們面前?!巴硗恚任?guī)啄?,等我跑出成績,站穩(wěn)腳跟,
我就申請去國外陪你訓練!” 陳嶼握著林晚的手,掌心滾燙,眼神熾熱,
帶著運動員特有的、對目標的篤定。他手腕上的紅繩手鏈已經(jīng)磨損,顏色暗淡。
林晚靠在他肩頭,看著夜空稀疏的星,聲音很輕:“陳嶼,舞蹈的生命期很短……這個機會,
錯過了,可能就沒有了?!?她頓了頓,更輕地說,“但如果你說‘別走’,我會留下來。
”這句話,像羽毛落在陳嶼心上,卻重逾千斤?!皠e走”兩個字在他舌尖滾了無數(shù)遍,
最終被他混著苦澀咽了下去。他怎么能用自己不確定的未來,去折斷她已然展開的翅膀?
他那么驕傲,相信自己能追上時間,追上距離。他用力抱緊她,說:“去吧!等我!
我一定去找你!”然而,“等我”兩個字,在現(xiàn)實的風沙里,漸漸變得單薄而遙遠。
力、陳嶼在省隊遭遇瓶頸和傷病的困擾、溝通的日漸減少和話題的匱乏……曾經(jīng)熾熱的思念,
在距離和現(xiàn)實的消磨下,變成了小心翼翼的試探和無法言說的疲憊。分手,
發(fā)生在一個平靜得令人窒息的深夜。沒有激烈的爭吵,只有視頻兩端長久的沉默,
和屏幕上倒映出的、彼此眼中難以掩飾的疲憊與疏離?!瓣悗Z,我累了。
” 林晚的聲音透過耳機傳來,帶著大洋彼岸的涼意?!啊乙彩?。
” 陳嶼看著屏幕里她眼下淡淡的青影,心像被鈍器擊中,悶悶地疼。他想說“別放棄”,
想說自己馬上就有假期了,想說他最近成績有突破……但千言萬語,
最終只化作一句沙啞的:“晚晚,照顧好自己?!逼聊话迪氯?。五年的青春,
像一場耗盡體力的長跑,終點沒有歡呼,只有一片寂靜的荒原。那條磨得更舊的紅繩手鏈,
被陳嶼解下來,塞進了抽屜最深處。(二) 沉默的螺旋與致命的定格分手后的日子,
陳嶼把所有的精力都砸在了跑道上。
起跑、沖刺、再起跑……仿佛只有讓身體達到極限的疲憊,
才能暫時麻痹心底那個巨大的空洞。他成了隊里訓練最狠的人,成績也確實在提升,
教練拍著他的肩膀說“有希望沖全運獎牌”。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沖過終點線,
胸膛里炸開的不是喜悅,而是更深的茫然和無處安放的思念。
他會在深夜翻看舊手機里林晚跳舞的視頻,她旋轉(zhuǎn)、跳躍,美得不真實。
他無數(shù)次點開那個熟悉的頭像,對話框停留在分手前那句“晚安”。他想問“你過得好嗎?
”、“訓練累不累?”、“腳踝的老傷有沒有再犯?”,更想問“有沒有……一點想我?”。
但運動員的自尊和分手時那份無力感,像沉重的枷鎖,鎖住了他的手指。
他怕聽到她云淡風輕地說“很好”,更怕聽到她有了新的生活,新的……舞伴。林晚那邊,
朋友圈沉寂了很久。她像一頭扎進了深海,專注于訓練和演出。偶爾更新的動態(tài),
是空曠的排練廳、異國城市的街景、演出成功的海報,照片里她笑容得體,
眼神卻像蒙著一層霧,透著淡淡的倦意和疏離。她刪掉了所有與陳嶼相關的痕跡,
卻保留了他送的一個舊款運動手環(huán)——只因為它記錄步數(shù)很準。她也在等,等一個信號,
一個解釋,或者僅僅是一句“你好嗎”。時間在等待中流逝,希望如同指尖沙,一點點漏盡。
變故發(fā)生在分手一年零三個月后。陳嶼剛剛結(jié)束一場艱苦的隊內(nèi)選拔賽,拼盡全力拿了第一,
累得幾乎虛脫。他靠在休息室的墻上,汗水順著額角流進眼睛,刺得生疼。
他習慣性地摸出手機,手指無意識地滑動著朋友圈。突然,一張照片像一道強光,
刺入他疲憊的眼底。照片背景是巴黎塞納河畔的黃昏,埃菲爾鐵塔在遠處閃著光。
林晚穿著一條米白色的連衣裙,笑容是陳嶼許久未見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燦爛,甚至帶著點俏皮。
她親昵地依偎在一個高大帥氣的男孩身邊,男孩的手臂自然地環(huán)著她的肩膀,低頭看她,
眼神溫柔寵溺。男孩看起來非常年輕,充滿活力,有著運動員般的挺拔身姿,
笑容陽光得晃眼。配文只有簡單的法文:“Mon soleil.”(我的太陽。
)那一瞬間,陳嶼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沖上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
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劇烈的耳鳴聲淹沒了休息室里所有的嘈雜。那個男孩……是誰?如此年輕,如此陽光,
和林晚站在一起,是那么般配,般配得刺眼!原來,她早已走出了陰霾,擁抱了新的陽光。
而自己,還在過去的泥沼里,像個可悲的困獸!
巨大的失落、被背叛的憤怒(即使他知道自己沒資格)、以及強烈的自慚形穢,
像海嘯般將他淹沒。他盯著照片里林晚明媚的笑臉,
鏡子里自己汗流浹背、滿身疲憊、眼神空洞的樣子……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絕望攫住了他。
他像個輸?shù)糇詈笠粓霰荣惖倪\動員,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沒有點贊,沒有評論,
甚至沒有勇氣再看第二眼。他用顫抖的手指,幾乎是帶著一種自虐般的決絕,
飛快地劃過了那條動態(tài),然后猛地將手機屏幕朝下,狠狠扣在冰冷的長凳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隊友投來詫異的目光,他只搖了搖頭,把臉深深埋進毛巾里,肩膀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
那堵橫亙在心頭的懦弱之墻,瞬間被這張照片加固成了絕望的嘆息之墻,堅不可摧。
他徹底掐滅了心底最后一絲微弱的火苗。她有了新的“太陽”,而他,
連靠近的資格都沒有了。
(三) 遲來的驚雷與無法靠岸的帆日子在麻木的奔跑和訓練中繼續(xù)。
陳嶼變得更加沉默寡言,
他把林晚的朋友圈屏蔽了——他怕再看到任何關于她新生活的蛛絲馬跡。那條舊紅繩手鏈,
被他翻出來,又塞回去,最后扔進了抽屜角落的雜物盒里。他用一種近乎自毀的方式訓練,
仿佛只有身體的極限痛苦才能壓制內(nèi)心的空洞。教練擔憂地看著他,說他“狀態(tài)不對,
太急了”。一年后的初秋,陳嶼代表省隊參加全國錦標賽,地點恰好在他和林晚的家鄉(xiāng)城市。
比賽間隙,他抽空回了趟家。晚飯時,母親一邊給他夾菜,一邊絮叨著鄰里瑣事。忽然,
她像是想起什么,嘆了口氣:“對了,你還記得林家那個丫頭,林晚嗎?
就是以前跳芭蕾那個,跟你關系挺好的?!标悗Z夾菜的手猛地頓住,
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他低著頭,含糊地“嗯”了一聲。
“唉,那孩子命苦啊……” 母親的聲音帶著深深的惋惜,“她那個弟弟,叫林朗的,
多好的小伙子!跟你一樣是搞體育的,打籃球的,個子老高了,可有禮貌了!去年……唉,
就在巴黎,為了救一個掉進噴泉池里的小孩,自己沒上來……”“哐當!
”陳嶼手里的筷子掉在瓷碗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他猛地抬起頭,臉色煞白,
眼睛死死盯著母親:“林朗?!救小孩……在巴黎?!”“是啊,就是去年秋天的事!
當時新聞還報了,見義勇為的好青年,可惜了……” 母親還在唏噓。
去年秋天……巴黎……林朗……救小孩……這幾個關鍵詞像驚雷一樣在陳嶼腦子里炸開!
照片——塞納河畔、埃菲爾鐵塔、林晚燦爛的笑容、那個被她稱為“我的太陽”的陽光男孩!
原來……原來那不是新男友!那是她的親弟弟林朗!
那個從小跟在他們屁股后面喊“嶼哥”、“晚姐”,崇拜陳嶼跑得飛快,
纏著他教打籃球的小子!他長大了,長高了,變成了照片里那個陽光帥氣的青年!
而那張照片,根本不是新戀情的宣告,是林晚和她至親弟弟在異國他鄉(xiāng)珍貴的相聚時刻!
甚至……可能是在悲劇發(fā)生前最后的快樂留影!
巨大的荒謬感和遲來的、排山倒海般的悔恨瞬間將他吞沒!他做了什么?
在她失去至親、遭受人生最沉重打擊的時候,他做了什么?他像一個懦夫,一個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