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疏離對戲
陳述一如往常一樣地微笑著,在早晨七點到了劇組:“喬導,早上好。”
喬良見他竟是愣了一瞬:“早……你怎么也這樣早?”
也?
陳述抬眼望去,在劇組一邊的椅子上看見了埋頭看劇本的傅修宜。對方聞言抬頭看了他們一眼,便很快低下頭去繼續(xù)看手中的劇本,連和自己打個招呼的意思都沒有。
喬良還是那副老好人一樣的笑容,不知怎的,陳述總從這個笑里面品出一絲淺淡的火氣,果然,下一瞬,喬良突然提高了聲音。
“陳述啊,為了讓你盡快對劇組熟悉起來,我建議先從對一些親密戲開始對起……”喬良露出一個生動到有些惡劣的笑容,“傅影帝,你過來陪小陳對一下戲?!?/p>
陳述踉蹌了一瞬,他幾乎懷疑喬良對自己惡意極大,要不然怎么會這樣捉弄自己呢?
眼明人都知道傅修宜幾乎把對自己的厭惡寫在臉上了,再怎么需要對戲,也不至于強行拉他和傅修宜湊一塊。陳述有些不自在地轉(zhuǎn)過頭,咬住嘴唇:“我……我可以先看看劇本,再熟悉一下……”
令他意外的是,傅修宜竟然真的走過來了。待他走近跟前,陳述才感覺到自己和他身高的差距。兩個人幾乎差了一頭高,男人居高臨下的俯視帶來了極其強烈的壓迫感。
“對戲?好啊?!备敌抟溯p飄飄地應道。只是這兩個字怎么聽,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他說完便轉(zhuǎn)身走去,絲毫沒有等人的意思。陳述匆忙地和喬良道別,忙不迭地抄了一根塑料凳跟在他身后朝片場邊上走去。
“劇本看到哪兒了?”走到片場堆雜物的地方,傅修宜方才坐定在他身前。她拿著劇本的時候一改之前放松的姿態(tài),二郎腿也不翹了,只抬頭挺胸地端坐在凳子上,讓本不融洽的氣氛更加緊繃。
對方的這個問題在發(fā)出之前就已經(jīng)有了預判:因為他是個帶資進組態(tài)度輕慢的三流演員,參演不過玩票而已,所以他一定不會用認真的態(tài)度對待這項工作,甚至他有可能連劇本都沒看完。
這就是傅修宜對他的判定。
“已經(jīng)看完了。”陳述回答的聲音很輕,心里多少感覺有些無力。
他明白再多解釋也無濟于事,傅影帝對他成見頗深。
“切,算了。”傅修宜顯然并不相信他的話,說話直白到有些刺耳,“我也沒時間陪你熟悉劇本,按時間順序吧,從他倆見面的第一幕開始對。”
沉吟片刻,陳述還是提出了疑問:“是寧朝夕和燕同光見面的第一幕,還是席昭和燕同光見面的第一幕?”
寧朝夕本人和燕同光重逢見面的第一幕,他們遇見的第一次就對過了,按照劇本進度,這一幕已經(jīng)快要接近整個故事的高潮了。
然而他們成年后的第一次見面在更早之前,那時的寧朝夕聽聞燕同光即將大婚的消息,情緒崩潰,一手錯殺江南席家滿門,他將錯就錯,假借席家小公子“席昭”的身份接近燕同光,因此他們有兩個“第一次見面”。
至于很早之前,少年燕同光抱著奶娃娃寧朝夕滿城游玩的戲份,將由其他小演員完成,不屬于他們的戲份。
聽了這話,傅修宜才抬頭看了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不明顯的驚詫。
但他也并未因此就高看陳述,他輕嗤一聲把劇本放在一邊,竟是不打算再看的樣子:“從墳頭那一幕開始?!?/p>
他已經(jīng)把劇本都背下來了。
陳述飛眼掃過他攤開的劇本,黑壓壓的,頁面邊緣標注滿了工整的小字。與之相比,自己僅僅只是圈點勾畫的劇本顯得到有些過分干凈了。
他也跟著合上了劇本。
不巧,這一幕他恰好也記了下來。
傅修宜沒再管他,再抬起頭來的那個瞬間,他眼神陡然變得銳利:“你是誰?”
這一瞬,他已然就是衣冠冢前冷聲詢問的燕同光。
六年前,江南藏劍山莊一夜之間人去樓空。山莊內(nèi)財物無一遺漏,能搬走的都搬走了,徒留下一些年老體弱的奴仆。此事一出,江湖嘩然,眾說紛紜。緊接著,和藏劍山莊交好的各大江湖門派均慘遭魔教屠戮。
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憑空消失的寧家,江湖上逐漸有傳言甚囂塵上——
寧家屈服于魔教淫威,出賣了各大世家辛秘,帶上全族一同畏罪潛逃。
此言一出,越傳越真,最后竟然成了所有人默認的事實,昔日正道魁首的藏劍山莊一夕淪落為魔教走狗,連十五年前協(xié)助朝廷平定中原的功績也被打敗,甚至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偶有流民乞兒路過藏劍山莊的門口,也會對著那曾經(jīng)金光閃耀的門楣吐上一口唾沫。
再后來,魔教最為年輕的天才,天魔圣子橫空出世,依靠血洗江南蓑衣宗一戰(zhàn)成名。幸存者證實,此子正是六年前的寧朝夕。
一時間寧家叛逃便成了板上釘釘?shù)氖聦崱?/p>
然而燕同光卻堅信寧家定有苦衷,他甚至力排眾議為寧家立了衣冠冢。江湖眾人只覺得寧家的叛徒走狗就該被挫骨揚灰,因此墳塋常被一些少年游俠毀壞。
燕同光無力制止,只好隔三差五過來掃墓,定期修繕。
暮春三月,草長鶯飛。燕同光又一次來到這墳前,不料早已有人先他一步坐于墳前。
燕同光劍眉一皺,只當他也是惹是生非之人,開口便帶了三分冷意。
“敢問閣下尊姓大名?來此有何貴干?”
劍客的手摸上了腰間佩劍。
那人搖著竹椅轉(zhuǎn)向他,卻是一白衣少年。他目光卻渙散無神:“是……燕大俠嗎?”
這少年貌若好女,瞳孔卻沒有焦距,他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地尋找著發(fā)聲的源頭,卻絲毫沒注意到站在他身前的燕同光。
這少年竟然是個瞎子。
不曾聽見答復的少年面色煞白,他無法探尋劍客的方向,只好推著竹椅來回逡巡,竹椅的輪轂碾到了石子,少年一時不察竟從椅上摔下來。
他下意識擋住臉,然而意料中的疼痛卻未到來,有人接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