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錢碎裂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鋒利的剪刀，突然剪斷了某種維系世界的線。
崔明遠(yuǎn)的視野瞬間分裂——琉璃左眼看見的是二十七條崩解的光路，每條光路盡頭都有一座城鎮(zhèn)的虛影在搖晃；而僅存的右眼看到的，是裴紅藥胸口那個正在坍塌的鼎紋。她的手指還插在胸腔里，翡翠色的光從指縫間滲出，卻不是血，而是細(xì)密的星砂。
戲班主的臉譜徹底裂開了。
左半張屬于師父的臉突然張口，無聲地說了三個字。崔明遠(yuǎn)從唇形辨出是"青林縣"——二十七祭點(diǎn)中唯一還沒被火焰吞沒的地方。右半張周岐山的翡翠面具則開始融化，粘稠的綠漿滴在地上，竟變成無數(shù)細(xì)小的往生鈴，每個鈴舌都在瘋狂擺動。
"走……"裴紅藥的身體正在透明化，皮膚下浮現(xiàn)出銅錢狀的骨骼輪廓，"光路只能維持……一刻鐘……"
殷九娘用斷尾卷住崔明遠(yuǎn)的手腕。她剩下的星砂已經(jīng)不多了，勉強(qiáng)凝成七枚銅錢虛影，排成北斗形狀指向北方："青林縣藏著山河鼎本體……周岐山用傀儡戲掩蓋了方位……"
屋外的翡翠月光突然暗了一瞬。
鬼宿星的光芒被什么東西擋住了——崔明遠(yuǎn)抬頭，透過殘破的屋頂看見天空飄過一張巨大的臉譜，足有城池大小。臉譜上的妝容是悲喜交加的"丑"角，眼角垂著血淚，每一滴落下都在地面砸出深坑。
戲班主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五尾斬》第二折：剜目。"
懸在空中的往生鈴?fù)瑫r震顫。崔明遠(yuǎn)腰間的臍帶突然暴長，原本連接小鼎的斷口處生出肉須，箭一般射向他的右眼！殷九娘用最后的氣力甩出照影鏡碎片，骨片與肉須相撞，炸出一團(tuán)青綠色的火。
火光中，崔明遠(yuǎn)看見自己的倒影——不是現(xiàn)在的模樣，而是個五歲孩童，懷里抱著青銅鈴，鈴舌臍帶連著自己的左眼。記憶的閘門轟然洞開：
"掌燈人要做的不是點(diǎn)燈，而是守夜。"師父把匕首塞進(jìn)他手里，"等星砂倒流時，用你的眼睛打開鼎耳……"
肉須突破火光。
就在即將觸及右眼的剎那，裴紅藥透明化的身體突然擋在前面。肉須刺入她胸口鼎紋的殘痕，翡翠色的光瞬間被染黑——那是銅錢契約碎裂后的殘?jiān)?，正順著肉須反向污染往生鈴?/p>
戲班主發(fā)出慘叫?？罩械木薮竽樧V扭曲起來，血淚變成燃燒的銅錢，暴雨般砸向茅屋。崔明遠(yuǎn)抱起幾乎變成琉璃雕像的裴紅藥，狐化右臂的五道紅痕脫離皮膚，在空中交織成傘狀屏障。
銅錢火雨被彈開的瞬間，他看清了每枚錢孔里藏的東西——
二十七段記憶。
每段都是周岐山在不同城鎮(zhèn)的身影：他戴著翡翠戒指的手按在孩童頭頂，將星砂注入天靈蓋；他站在燃燒的玄狐觀廢墟上，從焦尸眼眶里挖出琉璃眼珠；他面對山河鼎跪拜，鼎耳處嵌著的狐尾正在融化……
"契約的記憶回流了……"殷九娘的聲音越來越弱，"周岐山要……重置往生鈴……"
崔明遠(yuǎn)突然明白過來。他扯斷腰間殘余的臍帶，沾血的手指按在裴紅藥眉心。她透明的身體里，銅錢狀的骨骼突然亮起微光——那是契約殘留的二十七分之一，屬于青林縣的印記。
"帶我們?nèi)デ嗔挚h。"他對著那點(diǎn)微光說，"用你偷走的記憶。"
裴紅藥的琉璃嘴唇動了動。沒有聲音，但崔明遠(yuǎn)右眼突然刺痛，視線邊緣浮現(xiàn)出一條小路——月光照在青石板上的痕跡組成箭頭，指向北方。每塊石板的縫隙里，都蜷縮著個銅錢大小的黑影。
殷九娘的星砂徹底消散前，最后看了眼裴紅藥："你早就知道自己是容器？"
透明化的女子無法回答。但崔明遠(yuǎn)看見她胸口殘存的鼎紋閃了閃，拼出半個"甘"字——肅妖司前任指揮使陸昭的名諱。
戲班主的咆哮震得茅屋坍塌。
崔明遠(yuǎn)在梁柱砸下的前一刻沖出屋子，懷中的裴紅藥輕得像張紙。月光小徑在他腳下自動延伸，兩側(cè)的黑暗里站著無數(shù)模糊的身影——都是被往生鈴?fù)淌捎洃浀娜?，每張臉上都戴著銅錢面具。
鬼宿星的光芒突然收縮。
天空中的巨大臉譜開始崩塌，血淚化作火雨追著他們。崔明遠(yuǎn)狐化的右臂傳來撕裂般的痛，五道紅痕正在重新融入皮膚——周岐山在收回分散的力量。
轉(zhuǎn)過第三個巷口時，月光小徑突然斷了。
前方是死胡同，墻根下蹲著個穿青衣的小童，正用樹枝在地上畫圈。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沒有五官的臉上，用胭脂畫著夸張的笑容。
"崔哥哥遲到了。"小童的腹腔里傳出戲班主的聲線，"青林縣的戲臺，早就搭好了。"
他舉起樹枝畫完最后一個圈。地面突然塌陷，露出下方深不見底的階梯。腐臭的風(fēng)裹挾著銅銹味涌上來，崔明遠(yuǎn)腰間的青銅鈴殘骸突然發(fā)燙——
那是師父的血在共鳴。
裴紅藥透明的指尖動了動，指向階梯深處。崔明遠(yuǎn)抱緊她躍入黑暗的剎那，聽見頭頂傳來周岐山本體遙遠(yuǎn)的聲音：
"你以為剜目是結(jié)束？不，那只是《五尾斬》的……開場。"
階梯的盡頭，二十七盞白燈籠同時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