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遇雪松城市的霓虹總在傍晚準時鋪開,像一層融化的糖漿,黏稠地裹著行色匆匆的人。
我站在天橋上,風掀起風衣下擺,
恍惚間又聞到那股淡淡的雪松味——是蘇酥慣用的須后水味道,清冽里藏著暖意,像他本人。
第一次見他是在部門會議室。那天我提前半小時就到了,
手里攥著的入職報告被汗水浸濕了邊角。透過玻璃門,
我看見一個穿深藍色襯衫的男人正在調(diào)整投影儀,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
"新來的?"他抬頭時正好對上我偷看的視線,我慌亂中差點撞翻門口的飲水機。
他三步并作兩步走過來扶住我,指尖帶著剛沏好的茶的溫度:"小心。"他的手掌寬大干燥,
穩(wěn)穩(wěn)托住我的肘部,"我是蘇酥。"我抬頭看他,發(fā)現(xiàn)他笑起來眼角有淺淺的紋路,
不像傳聞里那個雷厲風行的項目總監(jiān),倒像大學時隔壁實驗室總幫我搬器材的學長。
"溫、溫語嫣。"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自我介紹,聞到他身上若有若無的雪松香氣。"我知道,
"他把我的工牌遞過來,上面已經(jīng)印好了名字,"我看過你的畢業(yè)設計,
那個社區(qū)圖書館的采光構(gòu)思很巧妙。"我的臉突然發(fā)燙。那是我熬了三個通宵的作品,
答辯時被一位教授批評"華而不實"。后來我才知道,蘇酥的溫和里裹著鋒芒。
帶我的第一個項目,客戶是個難纏的中年男人,酒過三巡后把合同拍在我面前:"小溫啊,
把這杯干了,我立馬簽字。"我端著滿滿一杯白酒,手抖得酒液都晃到了虎口。
蘇酥不知什么時候站到了我身后,不動聲色地接過酒杯:"李總,這杯我替她喝。
不過合同嘛,還是得看條款合不合理。"他仰頭一飲而盡,
喉結(jié)滾動時燈光在他頸側(cè)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您上次提到的驗收標準,
我們技術(shù)部有了新方案..."回公司的出租車上,我盯著窗外飛逝的燈光發(fā)呆。
蘇酥把外套披在我肩上:"職場不是靠酒量拼出來的,是靠底氣。
"他的聲音因為酒精有些沙啞,"你設計的排水系統(tǒng)比他們原先的預算省了十五萬,
這才是談判的籌碼。"那晚的月光很亮,照亮他皮鞋上沾著的灰,
也照亮我心里悄悄萌生的依賴。蘇酥從不送我昂貴的禮物,卻記得我所有瑣碎的喜好。
某個加班到凌晨兩點的雨夜,他忽然抓起外套沖出去,回來時頭發(fā)上還掛著水珠,
手里攥著個塑料袋。"街角那家店要關(guān)門了。"他喘著氣,從袋子里拿出一個塑料發(fā)夾,
上面鑲著廉價的粉色水鉆,"上周路過時你說喜歡這個款式。"我接過來,
水鉆在辦公室慘白的燈光下閃出彩虹般的碎光。"五塊錢的東西,也值得冒雨去買?
"他笑著把發(fā)夾別在我頭發(fā)上,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我的耳垂,留下一陣發(fā)燙的癢:"看,
像不像你今天提案時眼睛里的光?"我們的約會總帶著人間煙火氣。周末清晨,
他會牽著我去老城區(qū)的菜市場,蹲在老婆婆的攤位前挑最新鮮的草莓。"這顆有蟲眼,
"他捏著一顆草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說明沒打農(nóng)藥。"討價還價的樣子認真得可笑。
暴雨天我們共撐一把傘,他總把傘往我這邊傾,
自己半邊肩膀濕透卻笑著說"男人淋點雨沒事"。我生日那天訂不到餐廳,
他就在家煮了一碗長壽面,臥兩個溏心蛋,旁邊擺著十塊錢一支的紅玫瑰,
花瓣上還帶著水珠。"等這個項目結(jié)束,"他咬著筷子尖說,"我?guī)闳ヒ娢野謰尅?/p>
"陽光透過廚房窗戶照在他睫毛上,在眼瞼投下細密的陰影,
"我媽說婚房陽臺要種爬藤月季。"婚房在老城區(qū),是他媽媽親手設計的。
某個周日他帶我去看施工進度,陽光透過木格窗灑在未完工的地板上,像鋪了一層金紗。
"這里放你的書架,"他指著客廳角落,手指在空中劃出弧度,"我的咖啡機放這兒,
早上煮咖啡時你能聞到香味醒來。"2 永別的夜我數(shù)著他說話時顫動的睫毛,
突然覺得一輩子好像就在眼前。變故發(fā)生在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周五。
我們剛簽下年度最大的單子,客戶拍著蘇酥的肩膀說要請我們?nèi)プ钯F的日料店慶功。
"明天再慶祝吧,"他牽著我的手走出寫字樓,路燈把我們交疊的影子拉得很長,
"想早點和你待在一起。"夜風裹著初夏的暖意,我正低頭看他在我掌心畫圈的手指,
一陣刺耳的剎車聲突然撕裂夜空。模糊的視野里,我只看到兩道刺目的車燈直沖而來。
身體先于意識做出反應——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開,后背重重撞在路燈桿上。
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撞擊聲,和一聲我從未聽過的、屬于蘇酥的悶哼。
世界在那一刻變成黑白色。蘇酥躺在三米外的血泊里,右手還緊緊攥著什么。我爬過去,
掰開他僵硬的手指——是那個下午剛買的蝴蝶發(fā)夾,金屬邊緣已經(jīng)因為他的力道而變形。
救護車的鳴笛由遠及近,我卻只聽見自己血液沖刷鼓膜的聲音。醫(yī)護人員把蘇酥抬上擔架時,
一塊玻璃碎片從他頭發(fā)里掉下來,在路燈下折射出詭異的光。醫(yī)院走廊的燈光慘白得刺眼。
醫(yī)生走出來時,白大褂前襟沾著暗紅的血跡,搖了搖頭。我看著蘇酥被推走,
白色的被單蓋過他的臉,像一場永遠醒不過來的雪。
警察說肇事者血液酒精含量超標2.5倍。是個富二代,開的保時捷剛從酒吧出來。法庭上,
那個染著金發(fā)的年輕人一直低頭玩手機,直到法官宣布七年刑期時才猛地抬頭,
眼神怨毒地瞪了我一眼。蘇酥的母親在宣判后握著我的手,
老人家的眼淚砸在我手背上:"丫頭,往前看。"她塞給我一個絲絨盒子,
里面是蘇酥奶奶傳下來的玉鐲,"他上個月就準備好了,
說等項目結(jié)束就..."我怎么往前看呢?那些他教我的談判技巧,那些他帶我走過的路,
那些他說過的話,都變成了扎在心里的刺。第一次獨自面對難纏客戶時,
我下意識轉(zhuǎn)頭尋找他的身影,卻只看到會議室玻璃上自己蒼白的倒影。我留著他的須后水,
每次想他了就噴一點在枕頭上。深夜驚醒時,恍惚間總覺得身后會有溫暖的懷抱攏過來。
直到翻身撲空,才又一次記起: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蘇酥了。街角的飾品店還在,
我每個月都會去買一個發(fā)夾,五塊錢,和他買給我的第一個一樣。
花店的玫瑰還是十塊錢一支,檸檬水四塊錢一杯,價格沒變,
只是再也沒人會笑著把它們遞到我手里。昨晚又夢見他了。他站在老城區(qū)婚房的陽臺上,
爬藤月季開得正好,陽光透過枝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朝我招手:"快來,
咖啡煮好了。"我跑過去,想抓住他的手,卻只抓住一把帶著雪松味的風。醒來時,
晨光正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像他最后一次牽我走過的路。
我摸了摸頭發(fā)上的蝴蝶發(fā)夾,水鉆在光下閃了一下。蘇酥,你看,
我把日子過成了我們約定的樣子。談判時我用你教我的技巧,家里修好了漏水的龍頭,
陽臺上種了你喜歡的綠蘿。只是這人間煙火,少了一個你,終究是不完整了。
但我會帶著你的那一份,好好走下去。在每個有光的地方,替你看看這人間。
3 回聲中的你法院宣判后的第七天,我回到了辦公室。
蘇酥的座位還保持著原樣——咖啡杯里殘留著已經(jīng)發(fā)霉的液體,
桌角貼著的便利貼上是他熟悉的字跡:"語嫣生日,買玫瑰"。我機械地收拾著他的物品,
手指碰到鍵盤時,一粒灰塵飄起來,在陽光下旋轉(zhuǎn)。"需要幫忙嗎?
"行政部的林姐站在門口,手里拿著紙箱。我搖搖頭,目光落在電腦旁的照片上。
那是去年公司旅游時拍的,蘇酥站在海邊,襯衫被風吹得鼓起來,像張開的帆。
我的指尖撫過他的笑臉,突然感到一陣尖銳的疼痛從胸腔蔓延到指尖。
原來心痛不只是個比喻。那是一種實實在在的、生理性的疼痛,
仿佛有人用鈍器一點點鑿開我的胸口,把最重要的部分生生挖走。
人事部的張總把我叫進會議室,遞來一杯熱茶。"公司理解你的情況,
"他的目光落在我左手的玉鐲上,"但項目不能一直擱置...""我來接手。
"我的聲音比自己想象的更堅定,"蘇酥...他前期已經(jīng)完成了大部分規(guī)劃。
"張總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我知道他們在想什么——至少這個姑娘沒崩潰,還能工作。
但沒人看見我每天下班后躲在消防通道里無聲的哭泣,
也沒人知道我的手機里還保存著蘇酥最后那條語音:"等我二十分鐘,給你帶檸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