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剛泛起一絲魚肚白，李長河已經(jīng)趕到了反貪局門外。
他一身樸素的裝備，沉默地站在緊閉的電動伸縮門外幾米遠(yuǎn)的地方。
時間流逝，城市漸漸蘇醒，遠(yuǎn)處傳來車流的喧囂，側(cè)門旁保安亭的燈亮了起來。
一個穿著制服、睡眼惺忪的年輕保安揉著眼睛，打著哈欠推開了小窗。
注意到在門外的李長河后，保安皺了皺眉，推門走了出來，語氣中帶著不耐煩。
“哎！老頭兒！這兒是反貪局！不是福利院?！?/p>
“大清早的杵在這兒干嘛？快走快走，別在這兒擋道！”
李長河緩緩向前踏了一小步，沉聲道。
“同志，想要打探一下我孫子的事情，他叫李琛?！?/p>
保安愣了一下，聲音陡然拔高，仿佛是想要什么人聽到一樣。
“哦——！就是那個貪官丁義珍的頭號狗腿子，殺人嫌疑犯李琛??！”
聽到保安的話，李長河的臉色猛地一沉。
“我孫子李琛，清清白白！他是被冤枉的！”
“我來，就是要問清楚，你們憑什么抓人？證據(jù)呢？拿出來給我看看！”
李長河身上的猛然爆發(fā)的氣勢，讓保安微微一滯。
但保安旋即嗤笑一聲，雙手抱胸，看著李長河，眼神中只剩下鄙夷和嘲弄。
“憑什么？憑國法！憑證據(jù)！老頭兒，別在這兒跟我嚷嚷！”
“我們反貪局抓人，那是板上釘釘?shù)氖聝?！證據(jù)？”
保安冷笑一聲。
“那是你能看的？你算老幾？”
“我說老爺子，看你這歲數(shù)，覺悟挺高??？還知道講證據(jù)講國法？可你覺悟再高，頂個屁用？”
他抬手指了指身后那棟冰冷的大樓，又指了指李長河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舊衣，語氣充滿了不屑。
“看見沒？你孫子，就關(guān)在這里面！”
“他貪了國家的錢，人民的血汗！幫大貪官跑腿銷贓，還心黑手狠害自己同學(xué)！”
“你在這兒跟我講覺悟？講清白？省省吧！你覺悟這么高，怎么就沒教好你孫子？”
“讓他成了國家的蛀蟲，人民的罪人？嗯？”
蛀蟲？罪人？
李長河的身軀猛地晃了一下，他一生磊落，槍林彈雨里闖過來，脊梁骨從未彎過半分！
如今暮年，自己視為驕傲的骨血竟被如此污蔑、踐踏！
還被一個乳臭未干的看門小卒指著鼻子羞辱家風(fēng)！
他深吸一口氣，眼睛盡是屈辱和憤怒。
“你……你這叫什么話！什么叫沒教好？”
“我李長河教子孫堂堂正正做人！李琛他絕不會干那種下作事！”
“你們反貪局，是人民的反貪局！不是閻王殿！”
“你們領(lǐng)導(dǎo)呢？我要見你們領(lǐng)導(dǎo)！”
“我要當(dāng)面問問他，抓人判罪，就憑紅口白牙一張嘴嗎？就憑一個看門的在這血口噴人嗎？”
“你們把為人民服務(wù)的宗旨，都忘到狗肚子里去了嗎？！”
“嗬！好大的口氣！好高的覺悟??！”
一個冰冷、帶著明顯嘲弄的聲音，如同淬了毒的冰凌，突兀地從側(cè)后方插了進(jìn)來。
李長河猛地回頭，只見侯亮平正大步流星地走來。
比起昨日在訊問室里被李琛激怒時的樣子，此刻的他恢復(fù)了那種上位者的從容。
只是眸子深處，還藏著對眼前這老人的輕蔑和仇視。
“老人家，大清早的，火氣不小嘛。
“教訓(xùn)起我們反貪局的同志來了？還上升到宗旨、人民的高度了？”
他頓了頓，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
“我們反貪局抓人，必須要有證據(jù)才會行動?！?/p>
“但證據(jù)是內(nèi)部機(jī)密，非內(nèi)部人員沒有資格查看?！?/p>
說到這里，侯亮平的眼神又凌厲了幾分。
“老爺子，有時間在這里教訓(xùn)別人，站在道德高地上指手畫腳，怎么就沒時間回家好好反省反省自己？”
侯亮平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痛心疾首的質(zhì)問，字字誅心。
“反省反省你們家是怎么教導(dǎo)子孫后代的！”
“怎么就把一個曾經(jīng)的高考狀元、國家棟梁，教成了貪官污吏的幫兇！教成了謀害同窗的冷血兇手！”
“教成了……現(xiàn)在被關(guān)在這反貪局里，等待法律嚴(yán)懲的階下囚！”
“家教？家風(fēng)？”
侯亮平朝前踏出一步，聲音里充滿了毫不留情的嘲弄。
“老人家，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們家的家教家風(fēng)，從一開始就是歪的？”
“轟——！”
侯亮平的話，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李長河心頭。
他只覺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眼前瞬間金星亂冒，天旋地轉(zhuǎn)！
他一生最引以為傲的，就是這一身鐵骨，一腔正氣。
再就是，他傾注了全部心血教導(dǎo)出的正直子孫！
這不僅是他的驕傲，更是他活著的信仰！
可如今，份浸透了他一生血淚的驕傲，就在這反貪局冰冷的大門前。
被這個衣冠楚楚的“侯處長”，用最惡毒的語言，狠狠踩進(jìn)了泥濘里！
“你……你……”
李長河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他指著侯亮平，手指因為憤怒和屈辱已然有些痙攣。
可一股巨大的氣堵在胸口，讓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臉上的血色全然褪去，只剩下了一片煞白。
侯亮平欣賞著老人搖搖欲墜且瀕臨崩潰的痛苦模樣，昨晚被李琛惹出來的惡氣，此刻終于暢快地宣泄出來！
輕蔑地瞥了李長河最后一眼，侯亮平將視線轉(zhuǎn)向旁邊的保安。
“維持好秩序！無關(guān)人員，一律不得靠近干擾正常辦公！”
“是！是！侯處！”
保安忙不迭的點(diǎn)頭，從腰間拔出了橡膠棒，警惕的看著李長河。
眼神中，除了嫌棄，厭惡，還有濃濃的嘲弄，仿佛在看笑話一般。
侯亮平不再看李長河一眼，快步走向側(cè)門。
“砰！”
沉重的側(cè)門在侯亮平身后無情地關(guān)上，隔絕了內(nèi)外兩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