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討厭這種感覺。
黏膩的,揮之不去的,如同附骨之疽的視線。
這幾天,無論他換哪個河段實踐自己偉大的入水事業(yè),那道目光總會不期而至。
它沒有惡意,甚至不帶任何情緒,就像一臺冰冷的攝像機,只是安靜地記錄著。
正是這種純粹的觀察讓他感到一陣生理性的作嘔。
有趣的自殺活動里混進了一只令人不悅的蒼蠅。
今天,他要抓住TA。
抱著這個念頭,連入水的體驗都變得乏味起來。
河水冰冷刺骨,漫過頭頂,將外界的一切聲音隔絕。
世界變得安靜,只剩下他自己沉淪的骨骼在作響。
他耐心地等待著,像一株黑色水草漂在水面上,等待著那道熟悉的視線。
來了。
那道目光穿透水波,精準地落在他身上。
太宰治的嘴角在無人看見的水下,勾起一個惡劣至極的弧度。
他等著那人靠近,等著那人驚慌失措地呼喊,或者干脆跳下來。
無論是哪種,都將是一場有趣的新游戲。
然而,那道目光只是短暫停留,隨即像受驚的飛鳥般匆匆離去。
太宰治猛地從水中坐起,水花四濺。
濕透的黑發(fā)緊貼著他蒼白的臉頰,水珠順著削瘦的下頜線滾落,砸在纏著繃帶的手腕上。
他鳶色的眼眸里,翻涌著被戲耍的陰沉與一絲被挑起的好奇。
……呵,真是無趣又膽怯的家伙。
他慢條斯理地游向岸邊,濕透的風(fēng)衣沉重地拖著他的身體,每一下劃水都顯得慵懶又費力。
他爬上岸,渾身散發(fā)著河水的腥氣與死亡般的陰冷。
他撲了個空。
遠處街道的拐角,一個清瘦的背影一閃而逝,消失在逐漸亮起的城市燈火里。
那背影挺拔即使在奔跑中也帶著一種奇異的從容像一片被風(fēng)卷起的茶葉,輕盈地沒入夜色。
太宰治站在原地,任由冰冷的晚風(fēng)穿透濕透的衣衫。
他舔了舔冰冷的嘴唇,眼中閃爍著獵人發(fā)現(xiàn)獵物時的興奮光芒。
“抓到你了?!?/p>
清水雨愛又一次無功而返。
橫濱市最大的圖書館里,他依然沒有找到那本夏目漱石的《明暗》。
書架上空空如也的那個位置,仿佛在嘲笑他的徒勞。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jīng)一個多月,除了獲得一個莫名其妙的“七日談”異能力,他最大的感受就是與整個世界的隔閡。
這種隔閡感在找不到一本想讀的書時被無限放大。
回到那個能暫時容身的公寓里,清水雨愛坐在書桌前盯著窗外橫濱的夜景一種無法言說的痛苦攫住了他。
他無法閱讀,不是指生理上的閱讀障礙,而是一種精神上的無法進入。
這個世界的文字與他記憶中的別無二致,但它們組合成的故事,卻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他拿起筆,隨手在紙上寫下一段話。
“靈魂被囚禁于文字的迷宮
每一筆畫都是高墻,每一個詞組都是牢籠。
我渴望穿透紙背,去觸摸那個名為‘真實’的世界,卻發(fā)現(xiàn)自己只是一個迷失在自我中的幽靈。
當(dāng)光明與黑暗交織成無法解讀的篇章,旁觀,便成了我唯一的宿命?!?/p>
寫完他又看了一眼,隨即自嘲地笑了。
什么亂七八糟的。
他隨手拍了張照發(fā)到自己那個粉絲為零的社交賬號上,然后便將這件事拋之腦后。
比起傷春悲秋,還是生存更重要。
他花了一天的時間,就徹底摸清了這個世界的大致輪廓。
利用圖書館的公共電腦與自己編寫的簡單程序,他輕易繞開了網(wǎng)絡(luò)限制,在浩如煙海的信息中精準地捕撈出自己需要的一切。
橫濱,一座由三方勢力勉強維持著脆弱平衡的城市。
政府的異能特務(wù)科,民間的武裝偵探社,以及盤踞在陰影中的港口mafia。
這是一個存在異能力者的世界。
他還順手熟悉了自己居住區(qū)域的每一條街道,甚至為可能發(fā)生的意外規(guī)劃好了數(shù)條逃生路線。
鄰居們都覺得這個新搬來的年輕人溫和有禮,像四月的春風(fēng)。
他們不知道,這陣春風(fēng)在短短幾日內(nèi),已經(jīng)將周圍的地形地貌,包括那個傳說中混亂不堪的貧民窟——擂缽街的位置,都刻進了腦子里。
不愧是高智商人才,清水雨愛偶爾會這樣臭美地想。
但任憑他多天才也會遇到了無法解釋的難題。
他好像被什么不干凈的東西纏上了。
第一天,他在回家的必經(jīng)之路上,看到了河里那雙倒插的腿。
第二天,他特意繞了遠路,卻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了另一段河岸邊,那雙熟悉的黑皮鞋與西褲,再次精準地出現(xiàn)在他的視野里。
第三天,他提高了警惕他懷疑有人在跟蹤他。
他站在遠處,多觀察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那兩條腿在水里紋絲不動,完全沒有人類需要換氣的跡象。
一個荒謬的念頭鉆進他的腦海。
水鬼。
第四天,他站在橋上,看著下游那個熟悉的位置。
果然,那雙腿又出現(xiàn)了。
連續(xù)四天,風(fēng)雨無阻,準時準點。
清水雨愛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受到了比穿越還大的沖擊。
他是個相信科學(xué)的現(xiàn)代青年,但眼前發(fā)生的一切,讓他不得不開始懷疑人生。
他心思縝密,腦中閃過無數(shù)種可能。
惡作?。坎幌?。行為藝術(shù)?更不可能。
難道是某種他還不了解的異能力?
他原本打算再多觀察一下,收集更多信息。
但理智最終戰(zhàn)勝了好奇心。
無論對方是人是鬼,還是異能者,都絕對是“麻煩”的代名詞。
他的人生信條是60分萬歲。
這題超綱了,不答。
他決定明天開始,徹底避開所有靠近河岸的路線。
然而,就在他最后一次路過那條河岸,準備徹底告別這個詭異的“景點”時,意外發(fā)生了。
嘩啦——
一聲清晰的水聲傳來,清水雨愛下意識地回頭。
那個“水鬼”,爬上來了!
一個渾身濕透的黑色身影從河里站起,水草一樣濕漉漉的黑發(fā)下,是一張蒼白得不像活人的臉。
對方似乎也發(fā)現(xiàn)了他,一雙鳶色的眼睛直勾勾地朝他望來,那眼神空洞又陰冷,帶著一種非人的質(zhì)感。
清水雨愛的大腦宕機了0.00000001秒。
下一刻,求生的本能接管了身體。
跑!
他拔腿就跑,用上了這輩子最快的速度,頭也不回地沖進小巷。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身后的視線如影隨形,冰冷得像是要將他的背影洞穿。
回到家他反鎖上門背靠著門板大口喘氣。
冷靜下來后,他立刻沖到書桌前,憑著驚鴻一瞥的記憶,飛快地在紙上勾勒起來。
他畫畫很好,這是他眾多的愛好之一。
幾分鐘后,一個潦草但神似的速寫出現(xiàn)在紙上。
一個身形削瘦的少年,穿著黑色的長風(fēng)衣,脖頸與手腕處,隱約可見纏繞的白色繃帶。
黑風(fēng)衣,繃帶……
清水雨愛瞳孔一縮。
他在搜集資料時,看到過關(guān)于港口黑手黨的描述。
這個形象,與傳聞中那個組織的某些人,高度重合。
他懷疑的不是鬼而是比鬼更麻煩的東西。
是港口黑手黨的人在用某種詭異的方式進行監(jiān)視,還是……別的什么?
清水雨愛看著畫上那個面容模糊的身影,眼神變得無比凝重。
麻煩,還是自己惹上的麻煩
早知道就不喊那嗓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