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雨的余威仍在銹城肆虐。
天空雖然不再傾倒墨汁般的雨水,但鉛灰色的陰霾依舊厚重,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酸腐味和焦糊氣息,吸入肺里帶著灼燒感。
貧民窟的廢墟變得更加破敗,許多地方冒著縷縷白煙,金屬表面布滿了坑洼和銹蝕的痕跡,地面泥濘不堪,黑色的積水散發(fā)著惡臭。
明燭和長樂窩棚里儲存的凈水徹底告罄。
饑餓和干渴如同兩條毒蛇,緊緊纏繞著他們。
明燭的嘴唇干裂起皮,喉嚨如同被砂紙摩擦。
長樂雖然看起來狀態(tài)稍好,但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顯得有些黯淡。
“哥……”長樂的聲音嘶啞,他舔了舔同樣干裂的嘴唇,“……必須出去找水了?!?/p>
明燭沉默地點點頭。
他知道這很危險。
外面不僅有黑雨殘留的腐蝕性物質(zhì),還有那些被“鱗狀懸浮物”感染、變得狂暴的怪物。
但繼續(xù)困在這里,只有死路一條。
他們用能找到的最厚實的破布包裹住頭臉和身體,只露出眼睛,盡可能減少皮膚暴露。
明燭將一把磨尖的鋼筋藏在袖中,長樂則緊緊跟在他身后,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貧民窟如同鬼域。
死寂籠罩著廢墟,只有風(fēng)聲穿過扭曲金屬的嗚咽和遠處偶爾傳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聲。
倒塌的棚屋冒著青煙,空氣中那股腥甜腐敗的氣息似乎更濃了。
他們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廢墟間,避開黑色的積水洼和冒著可疑白煙的角落。
明燭的目標是靠近工業(yè)區(qū)邊緣的一處廢棄地下水處理站,那里或許還有未被完全污染的存水。
就在他們經(jīng)過一片相對完整的、由倒塌建筑形成的狹窄通道時,前方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驚恐的尖叫。
“救命!救命啊——!”
一個渾身是血、衣衫襤褸的男人踉蹌著從通道拐角處沖了出來,臉上滿是驚恐和絕望。
他身后,一個體型魁梧、動作僵硬、雙眼赤紅的壯漢正嘶吼著追來。
那壯漢皮膚上布滿了黑色的紋路,嘴角淌著涎水,顯然是被感染了。
“快跑!”明燭低喝一聲,一把拉住長樂,轉(zhuǎn)身就想退入另一條岔路。
但已經(jīng)晚了。
那被追趕的男人看到他們,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不顧一切地朝著他們沖來。
他身后的感染者也被新的目標吸引,咆哮著加速撲來。
“滾開!”明燭厲聲警告,試圖推開那個將危險引來的男人。
但男人已經(jīng)被恐懼沖昏了頭腦,他猛地撞開明燭,試圖從他身邊擠過去。
混亂中,明燭被撞得一個趔趄,身體不受控制地向旁邊倒去。
“哥!”長樂驚呼一聲,伸手去拉,但明燭已經(jīng)撞開了旁邊一扇虛掩著的、銹跡斑斑的鐵門。
哐當(dāng)。
鐵門向內(nèi)打開,明燭跌了進去,長樂緊隨其后沖入,反手猛地關(guān)上了鐵門。
“吼——!”感染者的咆哮和撞擊聲在門外響起,鐵門劇烈震動,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但所幸,這扇門似乎異常厚重結(jié)實,暫時擋住了外面的怪物。
驚魂未定的兩人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大口喘著粗氣。
門外感染者的嘶吼和撞擊聲持續(xù)了一會兒,似乎失去了目標,才漸漸遠去。
明燭這才有精力打量他們誤入的地方。這里似乎是一個廢棄的地下診所。
空間不大,光線昏暗,只有一盞掛在頂棚的、電壓不穩(wěn)的白熾燈發(fā)出滋滋的電流聲,投下?lián)u曳的光影。
空氣里彌漫著濃烈的消毒水味、血腥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腐敗氣息混合而成的怪味,令人作嘔。
墻壁斑駁脫落,露出里面的水泥和鋼筋。
角落里堆放著一些蒙塵的、銹跡斑斑的醫(yī)療設(shè)備殘骸。
幾張破舊的病床歪歪斜斜地擺放著,上面覆蓋著骯臟的、沾著暗褐色污漬的白布。
整個空間給人一種壓抑、破敗和極度不祥的感覺。
“這里……不對勁。”長樂的聲音帶著警惕,他下意識地靠近明燭,身體微微繃緊。
明燭也感覺到了。
這里太安靜了,安靜得詭異。
而且,那股腐敗的氣息……似乎不僅僅是廢棄的霉味。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突兀地響起,打破了死寂。
“哦?有客人?”
聲音沙啞、低沉,帶著一種令人不適的滑膩感,仿佛毒蛇在沙地上爬行。
明燭和長樂猛地轉(zhuǎn)頭,看向聲音來源。
診所最里面的陰影里,一個身影緩緩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同樣沾著不明污漬白大褂的中年男人。
他身形瘦削,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嘴唇卻異常紅潤,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他的眼睛藏在厚厚的鏡片后面,眼神渾濁而銳利,像兩把冰冷的解剖刀,上下打量著他們。
最讓明燭心頭一緊的是——
那個男人挽起的袖口上,清晰地繡著一個圖案!
一只展翅欲飛的……和平鴿!
那刺繡的線條有些歪斜,顏色也褪得厲害,但鴿子的輪廓和象征和平的橄欖枝卻清晰可辨。
在這樣一個充斥著死亡和絕望的廢棄地下診所里,這個象征著和平與救助的圖案,顯得如此突兀而詭異。
“外面……不太平吧?”男人慢悠悠地開口,聲音依舊滑膩,“看你們的樣子……需要幫助?”
他的目光掃過明燭干裂的嘴唇和長樂警惕的眼神。
明燭沒有回答,只是更加警惕地握緊了袖中的鋼筋。
這個人和這個地方,都讓他感到極度不安。
男人似乎并不在意他們的沉默和戒備。他自顧自地走到一張還算干凈的桌子旁,從抽屜里摸索著,拿出一個透明的、沒有任何標簽的小藥瓶。
瓶子里裝著幾片白色的藥片。
“缺水?營養(yǎng)不良?精神緊張?”男人晃了晃藥瓶,藥片在里面發(fā)出輕微的碰撞聲。
他臉上那抹詭異的笑容加深了,“來,試試這個。特制的‘維生素’,提神醒腦,補充體力……對你們有好處?!?/p>
他擰開瓶蓋,倒出兩片白色藥片,放在掌心,朝著明燭遞了過來。
動作自然,仿佛真的只是一個提供幫助的醫(yī)生。
然而,就在那藥片暴露在空氣中的瞬間——
一股極其細微、卻異常刺鼻的、混合著化學(xué)藥劑和某種難以形容的腐敗腥氣的怪味,瞬間彌漫開來。
那味道極其難聞,像是什么東西腐爛后又浸泡在消毒水里,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惡心感。
明燭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這絕不是維生素該有的味道,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就在這時,站在他身邊的長樂,反應(yīng)比他更快,也更激烈!
“哥!”長樂猛地伸出手,動作快如閃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狠狠打在了那個男人的手腕上。
啪!
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診所里格外刺耳。
那男人猝不及防,手腕一麻,下意識地松開了手。
那只遞過來的、裝著兩片白色藥片的手掌被長樂猛地打中。
藥片瞬間脫手飛出。
“當(dāng)啷……骨碌碌……”
兩片白色的藥片在空中劃出兩道弧線,然后掉落在地面上,滾了幾圈,停在了布滿灰塵和污漬的水泥地上。
診所里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那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變得僵硬而陰沉。
他渾濁的眼睛透過鏡片,死死地盯著長樂,眼神里閃過一絲冰冷的怒意和……探究。
明燭也愣住了,他看向長樂。
長樂的臉色異常難看,甚至帶著一絲蒼白。
他死死盯著地上那兩片藥片,眉頭緊鎖,眼神銳利如刀,仿佛看到了什么極其可怕的東西。
他猛地抬頭,直視著那個男人,聲音冰冷而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警告:
“哥!味道臭!”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凝滯的空氣里。
那是一種本能的、強烈的排斥和厭惡,仿佛那藥片散發(fā)出的不僅僅是難聞的氣味,而是某種更深層的、令人靈魂都感到戰(zhàn)栗的邪惡。
男人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那抹詭異的笑容徹底消失了。
他緩緩收回手,目光在長樂和明燭之間來回掃視,最后定格在長樂身上,眼神變得異常幽深。
“呵……”他發(fā)出一聲意義不明的低笑,聲音更加沙啞,“……小朋友,鼻子很靈嘛。”
他不再看地上的藥片,也沒有再試圖拿出新的藥片。
他只是站在那里,用那雙冰冷的眼睛看著他們,仿佛在重新評估著什么。
明燭的心沉到了谷底。
長樂的反應(yīng)證實了他的不安。
這藥絕對有問題。
這個男人……這個袖口繡著和平鴿的男人……也絕對不簡單。
他一把拉住長樂的手腕,低聲道:“走!”
兩人警惕地、一步步地向門口退去,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那個詭異的醫(yī)生。
男人沒有阻攔,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嘴角再次勾起那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目送著他們退到門邊。
明燭猛地拉開鐵門,拉著長樂迅速閃身出去,然后用力將門關(guān)上。
門外,依舊是廢墟和死寂。
但明燭卻感到一陣后怕。
他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心臟狂跳。
剛才診所里那股壓抑和詭異的氣息,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哥,那藥……”長樂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似乎還沉浸在剛才的厭惡感中,“……很臭……很……惡心……”
明燭點點頭,剛想說什么,目光卻無意間掃過診所那扇緊閉的鐵門下方——
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白色煙霧,正從門縫下方緩緩飄散出來。
那煙霧很淡,帶著一股……極其熟悉的、令人作嘔的酸腐氣味。
明燭瞳孔驟縮,他猛地蹲下身,湊近門縫。
只見門縫下方的地面上,那兩片被長樂打落的白色藥片,此刻正靜靜地躺在那里。
然而,藥片接觸到的水泥地面,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腐蝕。
嗤嗤……
極其細微的、如同強酸溶解物體的聲音,透過門縫隱約傳來。
白色的藥片正在飛速融化,變成一灘粘稠的、冒著細小氣泡的白色粘液。
而那粘液接觸到水泥地面,立刻發(fā)出更劇烈的“嗤嗤”聲,騰起縷縷刺鼻的白煙。
堅硬的水泥地面,如同被高溫灼燒的蠟油般,正在被那灘粘液……快速腐蝕、溶解。
一個清晰的、邊緣還在不斷擴大的凹坑,正在形成。
更讓明燭頭皮發(fā)麻的是——
在那不斷被腐蝕、溶解的水泥凹坑底部,隨著粘液的侵蝕和溶解,幾個筆畫扭曲、邊緣模糊、卻依舊能辨認的……暗紅色字跡,正一點點地、如同從地獄深處浮現(xiàn)般,顯露出來。
那字跡并非刻上去的,更像是水泥深處某種物質(zhì)被強酸激活后顯現(xiàn)出的顏色。
明燭屏住呼吸,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他死死盯著那不斷擴大的凹坑底部。
第一個字顯露出來……是“女”……
接著是第二個字……“媧”……
第三個字……“計”……
第四個字……“劃”……
女媧計劃。
四個暗紅色的、如同用凝固的鮮血書寫的、帶著強烈不祥氣息的大字,清晰地烙印在診所門口被腐蝕出的凹坑底部。
明燭渾身冰涼,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女媧計劃?!
那個在垃圾場碎裂試管上看到的“空皿-07”?
那個長樂心口融入皮膚的藍色石頭?那個哥哥傷口留下的詭異金紋?
還有……長樂瞳孔里一閃而過的鱗片倒影?!
這一切……難道都和這個所謂的“女媧計劃”有關(guān)?!
診所鐵門內(nèi),那個袖口繡著和平鴿的醫(yī)生,仿佛透過厚重的門板,感受到了明燭的驚駭。
一聲極其輕微、卻帶著無盡陰冷和嘲弄的輕笑,若有若無地從門縫里飄了出來。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