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人如登山,一步一重天。
白念珍最先想到的,便是麗娘。
在麗娘那熏著暖香的屋子里,她將家中的難處和盤托出。
麗娘聽罷,只叫她寬心,說這事不難,讓她回去等消息,她找夫君去遞個話。
得了這句話,白念珍千恩萬謝地告辭,一顆心卻依舊懸在半空,不上不下。
回到家中,梁季同見她面色不佳,只當她還在為父親的病擔憂,溫聲勸慰了幾句,她也只能勉強應(yīng)著,不敢將家里的禍事說出口。
等待的日子最是磨人,每一刻都像是在油鍋里煎熬。
第二日,麗娘府上終于來了人,卻不是麗娘本人,只是個傳話的仆婦。
那仆婦說話繞了七八個彎,核心的意思卻只有一個:這事,他們管不了。
“……五城兵馬司那邊,本是打個招呼的小事,可偏生上頭有錦衣衛(wèi)在管。最近不知怎的,錦衣衛(wèi)看得格外緊,誰的賬也不買。您也知道,那地方……旁人實在插不上手?!?/p>
錦衣衛(wèi)。
這三個字像一盆冰水,從白念珍頭頂澆下,讓她渾身都冷透了。
她枯坐在窗前,看著外面人來人往,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失了聲。
麗娘的路子走不通,再找旁人也是一樣。滿京城里,誰敢去捋錦衣衛(wèi)的虎須?
絕望之際,一張冷漠的臉毫無預兆地闖入她的腦海。
護城河邊,那雙深不見底的眼。
衛(wèi)文霽。
他就是錦衣衛(wèi)。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本來她和人就不算誰認識,那人還曾救了她一命,她這樣找上去,人家還記得她是誰么?
可除了這條路,她還有別的選擇嗎?
白念珍失魂落魄地去到白家攤位前,正撞見幾個五城兵馬司的官差在掀東西。
原本擺放整齊的物件全部被掀翻在地,白興正躬著身子,滿臉堆笑地哀求著:“官爺,官爺高抬貴手,小本生意,實在經(jīng)不起折騰……”
為首的官差一腳踩在翻倒的板凳上,用刀鞘拍了拍白興的臉,嘴里滿是嘲弄:“經(jīng)不起折騰?那就別占著道兒礙你爺爺?shù)难?!?/p>
周圍的商販和路人皆是敢怒不敢言,默默地看著。
那官差的笑聲刺耳,白興的討好更像一把刀,扎在白念珍心上。
她沒有上前,只是站在人群后,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看著那群人揚長而去,看著哥哥默默蹲下身,一個一個撿拾起那些被踩爛的東西。
那一刻,心底所有的恐懼和猶豫都被一股灼人的怒意燒得一干二凈。
她轉(zhuǎn)過身,不再看身后的狼藉,朝著那個令全京城都畏懼的方向,大步走去。
北鎮(zhèn)撫司的衙門前,連空氣都似乎比別處要冷上幾分。
朱漆大門緊閉,門口兩尊石獅子面目猙獰,無聲地昭示著此處的威嚴與不容侵犯。
門前站著兩名身著飛魚服、腰佩繡春刀的錦衣衛(wèi),身姿筆挺如松,眼神銳利如鷹,冷漠地掃視著街上每一個靠近的人。
尋常百姓路過此地,無不低頭快走,連一絲多余的視線都不敢投來。
白念珍攥緊了袖中的手,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兄長佝僂著身子收拾一地狼藉的畫面,和那些官差輕蔑的嘲笑聲,反復在她腦中交織,扎得她心臟發(fā)疼。
那疼意最終化為一股孤勇,支撐著她發(fā)軟的雙腿,一步步走向那扇象征著無上權(quán)力的朱紅大門。
她停在門前數(shù)步之遙,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兩名錦衣衛(wèi)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仿佛能穿透皮肉,看清骨骼。
她深吸一口氣,上前,對著其中一人福了福身子。
“這位官爺。”她的聲音因緊張而有些發(fā)顫,但吐字清晰,“民婦白念珍,有要事求見衛(wèi)文霽,衛(wèi)大人?!?/p>
左側(cè)的錦衣衛(wèi)眼皮都未曾抬一下,聲音冷得像淬了冰:“北鎮(zhèn)撫司重地,閑人免入?!?/p>
“我不是閑人,”白念珍急忙解釋,“我有要緊事,是關(guān)于……”
“我們大人公務(wù)繁忙,不是什么人想見就能見的?!绷硪幻\衣衛(wèi)打斷了她的話,語氣里帶著毫不掩飾的驅(qū)趕之意,“速速離開,莫在此地逗留。”
意料之中的拒絕,卻依舊讓白念珍心頭一沉。
她知道,今日若是退了,家中的攤子便再無安寧之日,爹爹和兄長不知還要受多少屈辱。
她咬了咬下唇,沒有后退,反而又上前一步,對著二人深深一躬。
“二位官爺,求你們行個方便,通傳一聲?!彼痤^,眼中已蓄滿了水光,卻倔強地不讓它落下,“衛(wèi)大人于民婦有救命之恩,民婦今日前來,是想還這份恩情,也是想求他再救一次命。求你們了?!?/p>
提到救命之恩,那兩名錦衣衛(wèi)的神情終于有了一絲細微的變化。
其中一人審視地打量著她,問道:“救命之恩?何時何地?”
“前些時日,在護城河邊?!卑啄钫浯鸬蔑w快,生怕他們失了耐心,“若不是衛(wèi)大人,民婦早已沒命了?!?/p>
兩個守衛(wèi)交換了一個眼神,似乎在判斷她話語的真?zhèn)巍?/p>
護城河那件事,他們倒是聽兄弟們似乎說笑過,說衛(wèi)大人居然救了個女人。
最先開口的那名錦衣衛(wèi)沉吟片刻,終是松了口:“你在此處等著,我去通報。見與不見,要看衛(wèi)大人的意思?!?/p>
“多謝官爺!多謝官爺!”白念珍喜出望外,連連道謝。
那名錦衣衛(wèi)轉(zhuǎn)身進了門,厚重的大門在他身后“吱呀”一聲合上,將內(nèi)外隔絕成兩個世界。
白念珍局促地站在原地,另一名守衛(wèi)依舊像尊石像般紋絲不動,連眼神都未曾再分給她一毫。
她只能將目光投向那緊閉的大門,心里七上八下。
他會見自己嗎?
那個男人,在河邊救起她時,神情也是這般冷漠,仿佛只是隨手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自己這樣貿(mào)然找上門來,會不會讓他覺得是種麻煩?
可她沒有別的辦法了。
錦衣衛(wèi),這是她唯一的希望。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街上的行人漸漸稀少,天色也慢慢暗沉下來。
風吹過街口,帶著一絲的涼意,白念珍單薄的衣衫有些抵擋不住,她下意識地抱緊了雙臂。
就在她幾乎要被寒風和焦慮擊垮時,那扇大門終于再次打開。
進去通傳的錦衣衛(wèi)走了出來,神色依舊冷淡。
他走到白念珍面前,居高臨下地開口:“衛(wèi)大人有令?!?/p>
白念珍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地望著他。
“讓你進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