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白念珍是在一陣細密的親吻中醒來的。
她睜開惺忪睡眼,便對上梁季同含笑的眸子。
昨夜的溫存與今日的恬靜,讓她心中滿是安寧與踏實。
那一百兩黃金的誘惑,早已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醒了?”梁季同的嗓音帶著清晨時分的沙啞,卻格外溫柔。
他伸手理了理她散落在枕邊的青絲,“今日瞧著氣色好多了。”
白念珍彎了彎唇角,往他懷里又蹭了蹭,像只饜足的貓兒。
“嗯,心里沒了事,自然睡得安穩(wěn)?!彼鲱^看著他輪廓分明的下頜,認真說道:“等用過早飯,我便去一趟李府,回了麗娘??偛缓玫⒄`人家妹妹的吉日,也好讓他們早些另尋合意的喜娘?!?/p>
“好,都聽你的?!绷杭就皖^在她額上印下一吻,“我今日休沐,正好在家陪你?!?/p>
兩人相視一笑,溫情在晨光中靜靜流淌。
白念珍心中一片澄明,為自己昨夜的決定感到無比慶幸。
然而,這份寧靜很快便被一陣急促而用力的拍門聲打碎。
“砰砰砰!”
“開門!快開門!妹妹!妹夫!”門外傳來一個焦急萬分的男子聲音。
白念珍與梁季同皆是一愣。
這聲音,是她大哥白興的。
他的聲音里滿是驚惶,完全不似平日的沉穩(wěn)。
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白念珍的心。
梁季同迅速起身披上外衣,快步前去開門。
白念珍也顧不得整理儀容,急忙跟了上去。
院門一開,白興高大的身影便踉蹌著沖了進來。
他頭發(fā)凌亂,衣襟上還沾著泥點,一張臉煞白,額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正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大哥?出什么事了?”白念珍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妹妹!”白興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聲音都在發(fā)顫,“爹出事了!”
這五個字如同一道驚雷,在白念珍腦中轟然炸開。
她只覺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幸好被身旁的梁季同及時扶住。
“大哥,你慢慢說,爹怎么了?”梁季同沉聲問道,扶著妻子的手不自覺地加重了力道,試圖給她支撐。
“我,我也說不清楚!”白興語無倫次,臉上滿是恐懼,“爹好像被人打的,滿身是血,現(xiàn)在,現(xiàn)在人事不省!妹妹,你快跟我回去看看!娘已經(jīng)快哭昏過去了!”
白念珍的腦子嗡嗡作響,幾乎無法思考。
她只記得要去和婆母說一聲,便在梁季同的攙扶下,腳步虛浮地走向正房。
婆母聽聞此事也是大驚失色,連聲催促他們快去,又叮囑梁季同好生照看。
從梁家到白家的路,白念珍只覺得從未如此漫長。
她坐在馬車里,一顆心像是沒有著落點,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終于到了娘家門口,還未進門,便已能聽到屋里傳來母親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白念珍心頭一沉,提著裙擺便沖了進去。
屋內(nèi)的景象讓她渾身血液都凝固了。
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和草藥味混雜在一起,撲面而來。
一向硬朗如山的身影,此刻正雙目緊閉地躺在床上,臉上毫無血色,灰敗得如同冬日的枯草。
他的頭上纏著厚厚的布條,上面滲出的血跡已經(jīng)變成了暗紅色,身上蓋著的被子也掩不住那股血氣,隱約能看到衣衫被血染透的痕跡。
母親正趴在床邊,整個人哭得癱軟無力,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口中反復念叨著:“你醒醒啊,老頭子,你快醒醒看看我?。∧氵@要是走了,我們可怎么活?。 ?/p>
她的頭發(fā)散亂,眼淚和鼻涕糊了一臉,聲音已經(jīng)沙啞得不成樣子,眼神里是看不到底的絕望與慌亂。
屋子的另一角,嫂嫂王氏正緊緊抱著她的兒子,也就是白念珍的小侄子。
王氏的臉色同樣蒼白,嘴唇被自己咬得發(fā)白,她強忍著淚水,眼中滿是擔憂與驚懼,一只手不停地輕撫著兒子的后背,似在安撫他,也像在安撫自己。
而被她抱在懷里的小侄子,一張小臉繃得緊緊的,大大的眼睛里寫滿了害怕,他沒有哭鬧,只是死死地盯著床上渾身是血的祖父,小手緊緊揪著母親的衣襟,一動也不敢動。
整個屋子,被一種沉重的死寂和壓抑的哭聲籠罩著。
“爹!”白念珍悲呼一聲,踉蹌著撲到床前,眼淚瞬間決堤。
梁季同緊走幾步,在白念珍幾乎要栽倒在床沿時,一把將她攬住。
他的目光落在床上的岳父身上,心頭也是一沉。再看這滿屋的慌亂與哭泣,他明白此刻自己必須保持鎮(zhèn)定。
他扶著搖搖欲墜的妻子,轉(zhuǎn)向門口那個依舊失魂落魄的白興,壓低聲音,但字字清晰地問道:“大哥,請過大夫沒有?”
白興像是被這一問驚醒,渾身一顫,他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聲音嘶啞地哽咽著:“請了,一出事就去請了大夫……”
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后面的話仿佛有千斤重,壓得他說不出口,“可,可大夫說,爹傷得太重,讓,讓我們……準備后事?!?/p>
“不!”白念珍尖叫一聲,剛剛升起的一絲希望瞬間被掐滅,她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一軟,徹底倒在梁季同的懷里。
那哭聲撕心裂肺,充滿了無盡的絕望,仿佛要將整個心都哭出來。
梁季同心疼地摟緊了妻子,任由她的眼淚浸濕自己的前襟。
他輕輕拍著她的后背,腦中飛速地思索著。
他忽然想起前幾日在書院,曾聽一位年長的夫子閑聊時提過一嘴。
“珍娘,你聽我說。”梁季同扶正妻子的肩膀,強迫她看著自己,“你別慌。我曾聽人說起,城西有一位老大夫,醫(yī)術(shù)極高,妙手回春,救過不少垂危之人。我這就去請他來給岳父看看,或許還有轉(zhuǎn)機!”
白念珍渙散的目光里瞬間燃起一簇火苗,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攥住梁季同的衣袖,淚眼婆娑地仰視著他,連聲催促道:“真的?夫君,那你快去!求求你,快去把他請來!”
“好,你在這里陪著岳母,照顧好自己,我馬上就去。”梁季同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給予她安撫的力量。
他松開白念珍,又對一旁的白興和王氏沉聲道:“大哥,嫂嫂,我去請大夫,你們穩(wěn)住心神?!?/p>
說完,他不再耽擱,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沖出了院門。
馬車遠去的聲音傳來,屋內(nèi)的哭聲稍歇,只余下低低的抽泣。
那一點點被梁季同帶來的希望,成了懸在每個人心頭的細線,脆弱卻又執(zhí)著。
白念珍的身體依舊在發(fā)抖,但腦子卻清醒了些許。
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淚,走到仍在發(fā)懵的白興面前,聲音沙啞地追問:“大哥,爹到底是怎么了?他人一向老實本分?怎么會被人打成這樣?”
白興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他眼神躲閃,嘴唇哆嗦著,竟不敢與妹妹對視。
“大哥!”白念珍的心又一次沉了下去,她厲聲質(zhì)問道,“你看著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爹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在妹妹逼視的目光下,白興終于崩潰了。
他垂下頭,聲音里充滿了悔恨與恐懼:“……我,都是我的錯……”
“什么?”白念珍如遭雷擊。
“爹……爹是為了我才……”白興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哭腔,“前兩日,我在街上看到五城兵馬司的一個姓張的司史,他……他想強搶一個良家女子。我看不下去,就……就忍不住上前理論了幾句?!?/p>
白興抬起頭,臉上滿是淚水:“我當時也是不忍心看那女子被人糟蹋!誰知道那個姓張的懷恨在心,今天就帶了一幫人堵住了我,不由分說就是一頓毒打!爹爹是為了護住我,才和他們拉扯,他們下手太狠了,專往頭上打……”
他痛苦地揪著自己的頭發(fā),“都怪我!都怪我沒用!眼睜睜看著爹被打,卻什么都做不了!那姓張的還放話,說這事沒完,要讓我們白家在京城待不下去,要讓我們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