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年前,姜懷枝背著母親的遺物,一步一步踏上故鄉(xiāng)的石板路。
那時村口的老槐樹下,幾個納鞋底的婦人抬起頭,目光在她身上黏了片刻,又迅速低下頭去,嘴里的話卻沒停。
“這不是姜家那丫頭嗎?”
“聽說在城里混得不好,被趕回來了?!?/p>
“可不是,還鬧出些不清不楚的事……”
她攥緊了包袱帶,指節(jié)泛白,徑直往村東頭走,那間熟悉的小院,院墻塌了半截,門軸吱呀作響,院里的雜草快有半人高。她放下行李,從懷里摸出鑰匙,推門而入。
夜里,她把母親的牌位擺在炕頭的小桌上,就著油燈點(diǎn)燃三炷香,火苗跳動著,照見她手背上縱橫的疤痕。
是打磨金屬片時留下的,新傷疊著舊傷,在昏暗里像一條條蚯蚓,難看極了。
“媽,我們到家了?!彼p聲開口,卻又突然哽咽。
之后的幾日, 她將破舊的院子修整了一番,勉強(qiáng)能住人后,姜懷枝挑著一籃紐扣出門。
她去了鄉(xiāng)里的市集,藍(lán)布巾鋪在地上,把那些打磨光滑的牛角扣、繡著細(xì)花的布扣一一擺開。
可剛放下?lián)?,三個歪戴帽子的男人就圍了上來,其中一個伸手就去抓籃子。
“這玩意兒看著還行,給哥幾個拿回去玩玩?!?/p>
她伸手想去搶,卻被男人一把推開,踉蹌著撞在身后的貨攤上。
“住手?!?/p>
一聲清冽的男聲傳來,那幾個地痞回頭,看見一輛黑色轎車停在路邊,車門打開,走下來個穿中山裝的男人。
“林、林先生?”其中一個地痞認(rèn)出了他,臉上的橫肉頓時松垮下來,“您怎么在這兒?”
男人沒理他,彎腰撿起地上的木簪,又拾起滾落的幾顆紐扣,這才抬眼看向姜懷枝:“這是你做的?”
她點(diǎn)點(diǎn)頭,手背在衣襟上蹭了蹭,想把他手里的東西接過來,卻沒敢動。
“做工很細(xì)。”他把紐扣放回籃子里,語調(diào)溫和,“我在鎮(zhèn)上開了家洋行,正缺些別致的小物件當(dāng)贈品,有興趣和我做個生意嗎?”
姜懷枝愣住了。
洋行她聽說過,是城里來的大人物才開得起的。
“我……”她張了張嘴,之前在城里的那些回憶再次涌上心頭,嗓子不禁有些發(fā)緊,“我做的都是些粗東西……”
“我倒是覺得很漂亮?!蹦腥诵α诵Γ瑥目诖刑统鲆粡埫?,放在她的攤子上,“明天上午到西街的林記洋行找我,帶些樣品,我叫林靳辭。"
地痞們早溜得沒影了。
姜懷枝捏著那張硬紙卡片,上面的黑字印得工工整整,和她之前在商城里見到的大戶人家的名片一樣。
第二天一早,她挑了個最大的木盒子,把最好的幾個樣式都裝進(jìn)去。
走到西街口,看見那棟青磚小樓時,腳步卻頓住了。
門楣上掛著“林記洋行”的牌匾,兩個穿制服的守衛(wèi)站在門口,目光掃過來,帶著審視的意味。
她在街角徘徊了半晌,正想轉(zhuǎn)身回去,身后卻傳來林靳辭的聲音:“姜小姐?”
他站在洋行的臺階上,手里拿著份報(bào)紙。
晨光落在他肩頭,把中山裝的線條勾勒得很清晰。
“進(jìn)來吧?!彼麄?cè)身讓她過去,“我讓伙計(jì)備了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