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流水線上的傳送帶，重復(fù)、枯燥，看不到盡頭。這天，正當(dāng)我埋首于工位上那千篇一律的動作時，組長領(lǐng)著一個陌生男孩走了進來。
他一身醒目的黑色運動服套裝，腳踩銀色老爹鞋，在灰撲撲的工裝服堆里顯得格格不入。臉上還點綴著幾顆青春痘，發(fā)型是那種標(biāo)準(zhǔn)的“乖學(xué)生”模樣。目光不經(jīng)意間與他相撞——
咦？好像…有點眼熟？
來不及細想，組長已經(jīng)把他安排在我們這條線上。
午飯時間，食堂人聲鼎沸。我和白芷剛坐下，嘿，真巧！
那個新來的男孩端著餐盤，徑直坐到了我們旁邊的空位。
我機械地扒拉著飯菜，只想快點吃完，好搶在下午那波困倦襲來前趴著瞇一會兒。剛放下筷子起身，沒想到那個男孩快步跟了上來，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壓低聲音，帶著點期待和笑意：
“嘿，真不記得我了？”
我有點懵，努力在記憶里搜索這張臉——
難怪吃飯時就感覺有視線往這邊瞟！
見我沒想起來，他趕緊補充：
“我呀！小時候，在你外婆家那邊，我們經(jīng)常在樓下草坪一起玩過家家的那個！”
白芷也皺著眉打量他，不太確定地開口：
“小胖？…好像是叫…什么浩來著？”
“小胖！”
這個名字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記憶的閘門！外婆家樓下那片撒滿陽光的草坪，天真浪漫的歡笑…那個胖乎乎的身影立刻清晰起來！
我恍然大悟，驚喜地指著他：
“哦——！原來是你啊小胖！天哪，變化太大了！現(xiàn)在這么瘦，都成大帥哥完全認不出來了！”
劉浩（這下名字也記起來了）佯裝受傷地嘆了口氣：
“唉，你們居然真把我忘了！不過也是…” 說著，他突然搞怪地擼起袖子，比劃了一下手臂（雖然肌肉還不算明顯），帶著小得意：
“重新認識一下我叫劉浩”
“哈哈哈，你好呀，我叫千禧！”
我笑著回應(yīng)。
“你好呀，小帥哥，我叫白芷！”*
白芷也俏皮地打了招呼。
我們交換了微信，像重新連接上一段塵封的信號。
回到悶熱的宿舍，老舊的風(fēng)扇在頭頂不知疲倦地“嗡嗡”轉(zhuǎn)動。不一會兒，室友們起伏的呼吸聲便在這狹小的空間里此起彼伏地響起，交織著窗外夏夜不知疲倦的蟬鳴。
“噔！”——手機屏幕在昏暗的床頭亮起，是劉浩的信息：
晚上有空嗎？一起出去散散步吧~好久不見，敘敘舊？”
“好的！”我回復(fù)道。
夜晚，廠區(qū)外的路燈散發(fā)著昏黃的光暈，將我們?nèi)齻€不同身高的身影拉長，投在路面上。
“對了，”我有些好奇地問，“你怎么會跑到這邊來上班了？”
劉浩邊走邊說：
“在招聘軟件上看到的。想著暑假在家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出來賺點生活費，等開學(xué)了手頭也能寬裕點?！?/p>
他轉(zhuǎn)頭反問，“你們呢？”
“我們啊……”
我頓了一下，聲音里帶著點自嘲，“沒考上大學(xué)，所以就只能出來打工咯?！?/p>
劉浩明顯愣了一下，腳步都慢了一拍。在他童年的印象里，我似乎是那個成績不錯的“別人家孩子”。
他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臉上掠過一絲無措的尷尬。
白芷見狀，爽朗地笑了出來，語氣輕松又帶著點灑脫：
“哎~沒考上罷了，多大點事兒！這又不能代表什么。我們啊，只是比你們更早出來體驗體驗社會這所大學(xué)而已！”
氣氛有些微妙地沉默了幾秒。劉浩似乎想打破這短暫的沉寂，抬手向前方一指，自然地岔開了話題：
“看，那邊有個長椅，過去坐會兒？”
目光落在街道兩旁閃爍不定的霓虹燈上，那迷離變幻的光影，像無數(shù)只誘惑又虛幻的眼睛。一股深沉的迷茫感，毫無預(yù)兆地攫住了我。
是的，這里的工資尚可，能養(yǎng)活自己?？蛇@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的重復(fù)，像一條望不到盡頭的、單調(diào)乏味的軌道。
我仿佛能清晰地看到十年、二十年后的自己，依然坐在這條線上，手指翻飛，眼神麻木……難道，我的一生就要這樣被框定、被耗盡嗎？
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沉甸甸地往下墜。失落和一絲恐慌悄然蔓延。
然而，就在這情緒的谷底，胸腔里猛地騰起一股灼熱的不甘！像被壓抑已久的火種驟然點燃！
一個聲音在心底吶喊、咆哮：
“不！絕不！我不能就這樣認命！我一定要爬出去！
要努力，要上進，要抓住一切可能的機會！我肖千禧，絕不要一輩子困在這條流水線上，過這種一眼就能望穿盡頭的人生！”
猛地抬起頭，視線穿透迷離的霓虹，死死鎖定遠處那片燈火輝煌、直插云霄的高樓大廈群。
它們像冰冷的巨人，沉默地矗立在城市的天際線，俯視著蕓蕓眾生。那里，是另一個世界。
一種近乎悲壯的決心在血液里奔涌。我緊緊攥著拳，指甲幾乎嵌進掌心，對著那片象征著未知、機遇與更高可能性的鋼鐵森林，在心里刻下滾燙的誓言：
“等著吧?？傆幸惶臁乙欢〞锰谜兀哌M那里面去！”
回到宿舍，躺在硬板床上，思緒翻騰：
復(fù)讀？還是自考？再來一次，我還有那份心力和勇氣嗎？
和白芷聊起這個念頭。
白芷托著下巴，若有所思：
“復(fù)讀的話…也不是不行。自考嘛，費時間也費錢。反正我是沒心思再啃書本啦！我盤算著，等攢夠錢，和阿福去創(chuàng)業(yè)，自己當(dāng)老板！”
“創(chuàng)業(yè)？你們想做什么？”
我好奇地問。
“還在琢磨呢，可能搞服裝？到時候自己當(dāng)模特，多自在！怎么樣，要不要一起干？”
白芷眼睛發(fā)亮。
我認真想了想：
“創(chuàng)業(yè)…自己當(dāng)老板，聽著是誘人。不過我對服裝興趣不大，倒是特別喜歡琢磨吃的?！?/p>
說到吃，腦海里立刻浮現(xiàn)廠區(qū)附近那條煙火繚繞的夜市街。
每天下班，那里都擠滿了像我們這樣饑腸轆轆的工友…要不，我也試試擺攤？
打開手機，搜索“擺攤需要什么”。粗略一算，前期投入不小——鍋碗瓢盆、原料、攤位費…
看來得先多攢點錢才行。想到有時晚上不用加班，或許可以找個兼職賺點外快？
點開招聘軟件，手指快速滑動篩選：
火鍋店服務(wù)員10塊/小時，晚6點半到凌晨2點?！?/p>
凌晨兩點？！不行不行，第二天上班得癱！
線上語音主播： 200/天，時間自由，每天滿6小時即可，可分播。
直播？好像有點意思………隨即搖頭，
宿舍這環(huán)境，吵到別人不說，自己也沒法播。
超市揀貨員：12/小時，時間任選，按訂單揀貨。
嗯？這個好！時間自由，錢也不少，離宿舍也不遠！
立刻點擊“申請”。
沒多久，手機振動，對方回復(fù)：
“可以來面試看看哦。”
“好！”我立刻回復(fù)。
轉(zhuǎn)頭對白芷說：
“我想好了，先找個兼職，多賺點啟動資金！”
白芷開心地拍手：
“可以呀！我打算也搞點副業(yè)，拍拍美妝視頻玩玩！最近這個挺火，反正我也愛折騰這些?！?/p>
我笑著打趣：
“好呀！茍富貴，勿相忘！等你成大網(wǎng)紅了，可得包養(yǎng)我！
隔天，按約定時間來到超市樓下。發(fā)信息：
“我到了。”
對方很快回復(fù)：
“進門直走右拐，第三個辦公室?！?/p>
推開門，一位穿著藍色工服的女士（娜姐）正對著電腦忙碌。我敲了敲門，她抬起頭，露出職業(yè)化的微笑：
“是來面試揀貨員的吧？來，我先帶你去看看工作環(huán)境。”
她起身，邊走邊介紹：
“我們這工作很簡單，就是客戶在網(wǎng)上下單，我們根據(jù)訂單找到對應(yīng)的商品，打包好就行。”
穿過一道門，眼前豁然開朗——一個巨大的倉庫！高高的貨架如同鋼鐵叢林。
整齊地碼放著各式各樣的生活用品、新鮮果蔬、零食飲料…空氣里混雜著紙箱、蔬果和清潔劑的味道。
工人們推著滿載貨物的購物車，在貨架間快速穿梭；有些則直接把打包袋掛在手臂子上，埋頭疾走，袋子在手臂勒出淡淡的紅痕。
效率就是一切！看著他們飛快的步伐，我下意識捏了捏自己胳膊上的軟肉：看來這活兒還能順便減肥？
娜姐問：
“怎么樣？看得明白吧？能接受的話，現(xiàn)在就能辦入職?！?/p>
“可以！”我果斷點頭。
回到辦公室，快速辦理了入職，加了娜姐微信。她帶我走到一個正在貨架前核對訂單的圓臉小姑娘身邊：
“小李，這是新來的千禧，你帶帶她，熟悉了再讓她自己干?！?/p>
小姑娘抬頭，爽快地說：
“你好！叫我小李就行！”
“你好小李，我叫千禧！”
“這邊很簡單的！”小李走到一臺不停吐出紙條的機器旁，撕下一張訂單遞給我看，
“瞧，有人下單，機器就出單子。我們拿著單子，按上面寫的找到東西放車上，最后打包好就行！關(guān)鍵是記熟東西在哪兒！”
我點點頭，緊跟著小李?？此_步飛快，對每一個貨架、每一樣商品的位置都爛熟于心，像在自家后院散步一樣自如，心里暗暗佩服。
跟了大約半小時，大致摸清了幾個主要區(qū)域的分布。小李把一張新訂單塞給我：
“來，你試試看！別怕慢，剛開始都這樣！”
我深吸一口氣，推起一輛空購物車，按照訂單指引，一頭扎進了這片由鋼鐵貨架和無數(shù)商品組成的“迷宮”里。
開始了我的“尋寶”之旅。推著車，在貨架間快速穿行、尋找、核對、彎腰取貨……忙碌的汗水悄然浸濕了額發(fā)。
一種不同于流水線的新鮮挑戰(zhàn)感，混合著對“啟動資金”的期待，在心頭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