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紫氣東來鎮(zhèn)北侯府那兩扇象征著百年煊赫的朱漆大門,緊緊閉合著,
將京城初秋微涼的夜風擋在了外頭??砷T內(nèi)的氣氛,卻比架在爐火上的蒸籠還要滾燙焦灼。
偌大的前院里,七顆黑漆漆的腦袋在昏黃燈籠的光暈下不安地攢動,
像一叢叢在焦土上冒出的蘑菇——那是鎮(zhèn)北侯晏錚的七個兒子,從老大晏衡到老幺晏暄,
一字排開,個個伸長脖子,目光死死焊在正房緊閉的雕花木門上。侯爺晏錚,
這位在北狄戰(zhàn)場上能讓敵人聞風喪膽、名字可止小兒夜啼的鐵血統(tǒng)帥,
此刻卻像個被困在囚籠里的猛獸,在產(chǎn)房門前那方寸之地焦躁地來回踱步。
沉重的戰(zhàn)靴每一次落下,都仿佛要將腳下的青磚碾碎。
他那雙曾在千軍萬馬中揮斥方遒、扼斷過無數(shù)敵人咽喉的大手,此刻神經(jīng)質(zhì)地相互搓揉著,
指縫里全是方才心神激蕩時,被他生生掰斷的羊脂玉扳指粉末。“爹,
”長子晏衡實在看不下去,努力繃緊變聲期少年的嗓子,試圖維持一絲沉穩(wěn),
“您坐下歇歇腳?娘她……吉人自有天相?!痹挍]說完,
就被晏錚一聲粗重如負傷野獸般的低吼截斷:“歇?你老子我歇得住嗎!你娘都三十有五了!
這把年紀……”他猛地剎住話頭,像是怕驚擾了什么,又像是被巨大的恐懼攫住,
狠狠一拳砸在旁邊碗口粗的廊柱上,震得檐角積年的灰塵簌簌落下,“菩薩開眼!祖宗保佑!
這回……這回千萬得是個閨女??!”“閨女”二字,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
瞬間點燃了院子里壓抑了太久太久的渴盼。
老二晏昭、老三晏暉……一直到最小才十歲的老七晏暄,七雙眼睛“唰”地亮起,
里面跳動著如出一轍、近乎虔誠的火焰——那是對傳說中香香軟軟妹妹的無限憧憬。
鎮(zhèn)北侯府陽盛陰衰,一連七胎帶把兒的,早已成了京城勛貴圈子里心照不宣的笑談,
“鐵樹無花晏家郎”的綽號,像根無形的刺,扎在每一個晏家男人的心上。
侯夫人周氏這第八胎,承載的已不僅是子嗣的延續(xù),
更是晏家?guī)状藢τ凇跋丬洝倍纸鯃?zhí)拗的全部念想。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等待幾乎要將人逼瘋的當口,一股奇異溫潤的暖風,毫無征兆地拂過庭院。
這風來得突兀,吹得廊下懸掛的燈籠齊齊搖曳,燭火明滅不定。緊接著,
深沉的夜空——那被京城萬家燈火映照得灰蒙蒙的夜幕,
驟然被一道磅礴無比、煌煌如帝王之尊的紫氣撕裂!那紫氣仿佛自九天星河垂落,
帶著不容褻瀆的威嚴與祥瑞,不偏不倚,精準地灌入侯府主院正房的房頂。剎那間,
整個院落亮如白晝,屋頂?shù)牧鹆呱狭魈手鴫艋冒愕淖仙鈺灒?/p>
空氣里彌漫開一種難以言喻的清靈氣息?!白蠚鈻|來?!”晏錚猛地抬頭,虎目圓睜,
瞳孔里映滿了那驚心動魄的紫色,聲音都變了調(diào),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暗?!看!天上!
”老四晏昀指著那橫貫夜空的紫氣,激動得聲音發(fā)顫,語無倫次。然而,
這天地異象帶來的震撼尚未在眾人心頭平息,另一種更詭異、更直接的變化,
如同無形的潮汐,瞬間淹沒了院內(nèi)每一個人的意識海。
仿佛有一層蒙蔽感知的厚重帷幕被那紫氣無聲融化,
一種前所未有的通透感貫穿了所有人的心神。緊接著,
一聲極其洪亮、充滿原始生命力的嬰兒啼哭,帶著初臨人世的宣告,穿透緊閉的產(chǎn)房門板,
清晰地、不容置疑地撞入每個人的耳膜!“哇——!”啼哭嘹亮,
余音在紫氣彌漫的庭院中回蕩。幾乎就在這哭聲落地的同一剎那,
一個截然不同的、帶著濃濃奶味卻充斥著暴躁和極度不耐煩的聲音,
礙地在晏錚、晏衡、晏昭……所有在場晏家男丁的腦海里轟然炸開:2 心聲驚魂【吵死了!
擠死老娘了!這什么破地方黑黢黢的!喘氣都費勁!還有那個嗓門賊大的婆子!
你輕點行不行!指甲刮到我嬌嫩的皮膚啦!痛痛痛痛!嗷——!】死寂。
絕對的、冰封般的死寂瞬間籠罩了侯府前院?;突妥蠚膺€在天幕上流淌,
映照著院中每一張臉孔,青紫交錯,精彩紛呈得如同打翻了調(diào)色盤。
七個兒子臉上剛剛?cè)计鸬目裣踩缤粷娏吮?,瞬間凍結(jié),
化為徹底的茫然、驚愕和無法理解的恐懼,眼珠子瞪得幾乎要脫眶而出,
直勾勾地、如同見鬼般死死盯著那扇依舊緊閉的產(chǎn)房大門。晏錚臉上的肌肉完全僵住,
——震驚、狂喜、難以置信、以及一絲……自己是不是連日憂心過度終于瘋魔了的自我懷疑?
“吱呀——”產(chǎn)房門終于被拉開一條縫,接生嬤嬤滿頭大汗,
一張老臉卻笑成了風干的菊花褶子,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巨大激動,響徹庭院:“恭喜侯爺!
賀喜侯爺!是位千金!是位粉雕玉琢的小千金??!母女平安!佛祖保佑,祖宗保佑,
母女平安!”“千金!是閨女!”晏錚如同被這道聲音從夢魘中猛地拽醒,
巨大的狂喜如同火山爆發(fā)般徹底淹沒了他,瞬間將那詭異驚悚的“幻聽”沖到了九霄云外。
他一個箭步,帶起一股勁風,就要往里沖。“侯爺!侯爺!產(chǎn)房污穢,
您……”嬤嬤下意識地想攔?!皾L開!”晏錚此刻哪還管什么祖宗規(guī)矩、污穢之說,
蒲扇般的大手一揮,人已經(jīng)像頭下山的猛虎,裹挾著風雷之勢撞了進去。
七個小子也如夢初醒,“妹妹!”“我要看妹妹!”“讓我看看!”的嗷嗷叫聲此起彼伏,
如同七匹脫了韁、見了血的野馬駒,呼啦啦全涌進了屋子,小小的門框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產(chǎn)房內(nèi)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和艾草燃燒的暖香。周氏虛弱地靠在床頭錦被上,臉色蒼白如紙,
鬢角被汗水濡濕,卻帶著一種近乎圣潔的滿足與溫柔笑意。在她臂彎里,
一個裹在精致大紅云錦襁褓中的小小嬰兒,正閉著眼,小嘴微微嘟著,
幾縷濕漉漉的烏黑胎發(fā)貼在飽滿光潔的額頭上,皮膚還帶著初生的紅潤,
像一只剛剛蒸熟、吹彈可破的粉糯小包子。晏錚沖到床邊,
動作笨拙得像個剛?cè)胛榈男卤白?,想碰又不敢碰,生怕自己粗糲的手指碰碎了這稀世珍寶。
他屏住呼吸,最終只伸出那根常年握刀、布滿厚繭和疤痕的食指,用指腹最柔軟的地方,
極其輕柔地、帶著無限珍視,蹭了蹭嬰兒柔嫩得不可思議的臉頰。那觸感,
比他此生摸過的任何頂級冰綃軟緞都要滑膩溫軟百倍千倍。【唔?誰?
哪個不開眼的戳我臉蛋?手這么糙,跟砂紙似的!磨得慌!拿開拿開!
嚴重影響本寶寶睡眠質(zhì)量了喂!】那熟悉的、帶著濃濃嫌棄和被打擾了清夢怒氣的奶音,
再次清晰無比、毫無阻礙地在他腦海里響起!如同驚雷炸響在耳邊!晏錚的手猛地一僵,
觸電般縮了回來,臉上的狂喜瞬間褪去,只剩下更深的驚疑和一種頭皮發(fā)麻的悚然。
他猛地抬眼看向妻子,周氏也正看著他,夫妻倆目光交匯,
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翻江倒海的震驚和一片空白的茫然——顯然,她也聽到了!
就在這時,老二晏昭,仗著自己年紀小(十四歲)、身手靈活又天生好奇心重,
第一個像泥鰍般從人縫里擠到了最前面。他湊近了,
看著襁褓里那個小小的、閉著眼、看起來毫無威脅的“妹妹”,
心頭那股被七個哥哥壓制了太久的“我是哥哥”的保護欲和喜愛之情瞬間爆棚。
他忍不住心頭癢癢,偷偷伸出“罪惡”的手指,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飛快地在妹妹那看著就軟乎乎、嫩豆腐似的小臉蛋上,輕輕捏了一下?!昂俸伲?/p>
”他傻樂著嘀咕出聲,聲音壓得極低,“真軟乎……跟剛蒸好的奶糕似的……”【嗷——!
咸豬手!哪來的臭小子!敢捏本寶寶的臉?!活膩歪了是吧!信不信我憋個大招,
尿你一身給你來個透心涼、心飛揚的免費淋浴??!立刻!馬上!說到做到!
】那奶兇奶兇、帶著沖天怒火和十足威脅意味的心聲,如同九天驚雷混合著戰(zhàn)鼓轟鳴,
在晏昭腦子里轟然炸響!清晰得仿佛有人拿著銅鑼貼著他耳朵在瘋狂敲打!
每一個字都帶著實質(zhì)性的沖擊力!“啊——!??!”晏昭嚇得魂飛天外,
三魂七魄瞬間跑了一半!他像被燒紅的烙鐵燙到一般猛地縮回手,身體失去平衡,
一屁股狠狠跌坐在地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他臉色煞白如金紙,毫無血色,
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襁褓里依舊閉著眼、仿佛只是動了動小嘴的妹妹,聲音劈叉得不成樣子,
帶著哭腔:“妖…妖法!妹妹會妖法!她…她罵我!兇我!還要…還要尿我一身!啊啊??!
”巨大的驚嚇讓他徹底崩潰,眼淚鼻涕瞬間糊了一臉,形象全無。
3 寵溺無度場面一度混亂失控。其他幾個小子被晏昭這慘烈的反應(yīng)嚇得齊刷刷后退一步,
驚疑不定、如臨大敵般看著那個依舊閉著眼、顯得無比“無辜”的小嬰兒。
晏錚和周氏再次對視一眼,心頭的驚濤駭浪幾乎要將理智的堤壩徹底沖垮——不是幻聽!
絕對不是!他們這個剛出生的寶貝閨女,她的心聲,他們?nèi)揖谷欢寄苈犚?!而且?/p>
這能力似乎帶著某種天然的“親疏識別”與“情緒過濾”?
只有懷著親近、喜愛之心靠近她的人才能“收聽”?
那些心懷不軌的……晏錚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鷹隼。這個認知,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
非但沒有讓晏家男人退縮,反而“轟”地一下,
徹底點燃了沉睡在晏家血脈深處、被壓抑了整整七代的“女兒奴”之魂!
管她妖法不妖法、通靈不通靈,
秋水、求神拜佛、歷經(jīng)千辛萬苦才得來的、會“說話”的、活生生的、香香軟軟的小閨女??!
是祖宗開眼、紫氣東來賜下的寶貝疙瘩!接下來的日子,
鎮(zhèn)北侯府徹底淪陷在一種前所未有的、雞飛狗跳又甘之如飴的狂熱寵溺氛圍中。
晏晞——侯爺晏錚親自拍板定下的大名,取“晨光熹微,紫氣東來”之意,
小名晞晞——成了這座以鐵血剛硬著稱的府邸里,絕對至高無上的核心,
是所有人目光的焦點,是喜怒哀樂的風向標。晏錚這個當?shù)模嬶L突變得最為離譜,
也最為徹底。什么“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統(tǒng)帥威嚴,什么“軍中鐵律如山”的刻板形象,
在寶貝閨女面前統(tǒng)統(tǒng)化作了繞指柔,碎成了齏粉。每日下朝,沉重的明光鎧都來不及卸下,
沾染著朝堂風霜和隱隱血腥鐵銹氣的侯爺,就心急火燎、大步流星地往后院沖,
目標只有一個——女兒的小搖床。他半跪在床邊,
努力將那張在戰(zhàn)場上能嚇得敵人肝膽俱裂的威嚴面孔擠出最“溫柔”的弧度,
用能嚇死人的大嗓門強行憋出夾子音:“晞晞啊,爹的小心肝肉兒,今天想爹爹了沒?
爹爹下朝就來看你了!” 往往換來閨女毫不留情的內(nèi)心吐槽:【想個錘子!
一身汗臭混合著鐵銹味,還有股子老頭朝堂上的陳腐氣!熏死寶寶了!快走開啦!
擋著我呼吸新鮮空氣了!再不走我真哭給你看哦!】晏錚非但不惱,反而樂得見牙不見眼,
只覺得自家閨女這“心聲”都帶著一股子說不出的靈動鮮活、率真可愛,
比其他府里那些只會傻笑流口水、呆頭呆腦的奶娃娃強了何止千倍萬倍!
他甚至開始無比認真地琢磨:閨女嫌他味道大,是不是該把用了十幾年的軍中特供皂角,
換成傳說中價比黃金的西域玫瑰香胰子?或者干脆每日下朝先沐浴更衣再來看閨女?
七位哥哥更是徹底淪為妹妹的“人形掛件”、“首席玩具測試官”以及“心聲實時翻譯機”。
老大晏衡,年已十七,性格最為沉穩(wěn)持重,
主要負責抱著妹妹在侯府偌大的花園里“巡視領(lǐng)地”,進行早期美學(xué)啟蒙教育。
他小心翼翼地托著襁褓,一邊走一邊壓低聲音,用最溫和的語氣介紹:“晞晞看,
這是爹當年從北地苦寒之地帶回來的雪松,最是耐寒堅韌……那邊是娘親最喜歡的姚黃牡丹,
開得正艷……” 腦子里同步響起妹妹毫不留情的犀利點評:【雪松?就這歪脖子樹?
長得蔫頭耷腦,造型崎嶇詭異,還沒我上輩子小區(qū)綠化帶里修剪整齊的冬青有精神頭!
這牡丹蔫了吧唧的,花瓣邊緣都卷了,一看就是缺肥缺水,營養(yǎng)不良!
娘親這審美……有待提高??!強烈建議換園藝師傅!】晏衡抱著妹妹的手臂一僵,
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兩下,努力維持著大哥的沉穩(wěn)風范,心里卻默默掏出小本本記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