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教皇.....死了......?”
阿拉蒂亞的聲音干澀,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仿佛這句話本身都帶著血腥的鐵銹味。空氣凝固了,只有遠處火焰舔舐廢墟的噼啪聲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果然啊......”上級異端審判官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像是從深淵中拖拽出來的嘆息。
“是這么一回事兒......原本,我覺得,這是不可能的.....” 她的語調(diào)里沒有勝利的喜悅,只有一種沉重的、塵埃落定般的疲憊,又混雜著某種更深的、令人不安的東西。
“??”
“你在....說些什么...?”阿拉蒂亞蹙緊眉頭,試圖理解對方話語中的含義。
就在這瞬間,一股極其微弱、卻又異常熟悉的魔力波動,如同幽靈般從審判官身上逸散出來,觸動了阿拉蒂亞最深處的感知神經(jīng)。
這感覺...仿佛在靈魂深處投下了一顆石子,激起層層漣漪。
同時,暮雪的手臂無聲地抬起,精準地攔住了身旁幾乎要沖出去的卡朵蓮。
暮雪的目光穿透眼前的硝煙,落在對峙的兩人身上。
“這是阿拉蒂亞和她之間的事,”暮雪的聲音平靜卻不容置疑,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清冷,“你我不必插手?!?/p>
卡朵蓮不甘地咬緊下唇,焦灼的目光在審判官和阿拉蒂亞之間來回掃視。
“....讓我來講關(guān)于某個小姑娘的故事吧,”審判官的聲音忽然變得飄渺,帶著一種追憶的、近乎夢囈的質(zhì)感,卻又冰冷刺骨。
“那個姑娘,故鄉(xiāng)被燒成了灰燼,家人也被殺光了,之后立下誓言,戰(zhàn)斗不息?!?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冰錐,狠狠鑿在阿拉蒂亞的心上。
“她在旅途中,遇到了同胞,以為找到了依靠的港灣...但她卻被同胞欺騙,像牲口一樣被抓去,成為了實驗臺上的對象...”
審判官的聲音開始染上壓抑的嘶啞,“在實驗中...身體被切碎,又被修復(fù)...日復(fù)一日...生不如死...”
“.....實驗之后,被數(shù)人當(dāng)成玩物也成了日常...被迫與其它同樣傷痕累累的孩子互相撕咬、戰(zhàn)斗...也是有的.....” 她的敘述平鋪直敘,卻描繪出煉獄般的景象。
“呼呼....呵呵呵....” 審判官的肩膀開始聳動,笑聲從壓抑的喉嚨里擠出,逐漸變得癲狂、扭曲,在空曠的廢墟上空回蕩。
“你能相信嗎?難以置信吧?這是...同為人類所做的事情....不,不對...”
笑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恨意,仿佛要將靈魂都燒穿,“已經(jīng)不能算是人了...是惡魔!披著人皮的惡魔!”
“...所以啊,”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毀滅一切的決絕,“不管是道貌岸然的教會,還是那些背叛同胞的魔女!全部!都要消滅!一個不留!”
“你,你在說什么啊?!”阿拉蒂亞的聲音控制不住地顫抖,她感覺自己的世界正在腳下裂開巨大的縫隙,那些深埋心底的、支撐她走到今天的記憶,此刻竟被對方以一種無比熟悉又無比陌生的方式講述著。這不可能!
“...啊,也對。你還什么都不知道吧。”審判官的語氣帶著一絲殘忍的了然,仿佛早已預(yù)料到阿拉蒂亞的反應(yīng)。
“就是這么一回事??!”審判官猛地抬手,一把扯下那沉重的兜帽!
剎那間,阿拉蒂亞的呼吸停滯了。
兜帽下,并非想象中猙獰的面孔,而是一張被無數(shù)漆黑荊棘纏繞覆蓋的詭異面具。那些荊棘并非死物,它們?nèi)缤瑩碛猩闳鋭又?,向下蔓延,在潔白的審判官袍服上扭曲、交織,形成了荊棘鑄就的裙擺,纏繞在護手上形成了荊棘的護腕。那形態(tài)——那荊棘纏繞的姿態(tài)——
“那個...樣子,還有荊棘...?。。 卑⒗賮喣X海中轟然炸響,一個她最不愿承認、最恐懼的念頭瘋狂涌現(xiàn),幾乎要將她的理智撕裂。
“是啊,”審判官的聲音透過荊棘面具傳來,帶著一種近乎溫柔的殘酷。
“我就是...你所憧憬的,你最最喜歡的荊棘魔女啊...還有...” 她抬起手,指尖劃過面具的邊緣。
“...作為你存在的‘原型’...阿拉蒂亞?!?/p>
“咔嚓”一聲輕響,荊棘面具被緩緩摘下。
面具之下——
是一張與阿拉蒂亞,一模一樣的面孔。
相同的眉眼,相同的輪廓,如同鏡中倒影,清晰地映照在阿拉蒂亞驟然收縮的瞳孔中。
“誒?”阿拉蒂亞如遭雷擊,踉蹌后退一步,聲音微弱得如同囈語,“一樣的...我....?不,不對...我是阿拉蒂亞的話...荊棘魔女是....!我...我是村里的...父親和姐姐的仇人!我是來復(fù)仇的?。 ?/p>
她試圖抓住這唯一能確定自己身份的錨點,聲音卻充滿了恐慌的動搖。
“你是...實驗的成果,”荊棘魔女——真正的阿拉蒂亞——開口了,聲音冰冷如鐵,粉碎了阿拉蒂亞最后的僥幸,“是我的復(fù)制體...克隆體呦?!?/p>
暮雪再次不動聲色地攔住了幾乎要暴起的卡朵蓮,目光沉靜:“別急,讓她們...先把問題解決?!?卡朵蓮眼中燃燒著怒火,但看著暮雪堅定的側(cè)臉,只能強壓下沖動。
“這,這種事!不可能!”阿拉蒂亞失聲尖叫,強烈的否定如同最后的壁壘,抵抗著那洶涌而來的認知海嘯。
“我...我記得很清楚?。。∧切┯洃?!被教會騎士的鐵蹄肆意蹂躪的故鄉(xiāng)!沖天的火光!親人倒下的身影!姐姐的哭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假的?!”
“...那么,”荊棘魔女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悲憫的冷笑,她緩緩抬起手,一件物品在她掌心閃爍著冰冷的光,“這個...為什么在這里呢?”
那是一柄小巧、樣式古樸的匕首,刀柄上系著一條磨損嚴重的細鏈。
阿拉蒂亞的視線瞬間凝固了,瞳孔放大,血液仿佛在瞬間凍結(jié)。
“那是...姐姐的...”她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無法言喻的絕望。
“我...我一直貼身帶著的...它...它應(yīng)該在...不...我...我難道不是...我是...人造的...贗....品?”
最后兩個字,輕得像羽毛落地,卻承載著整個世界的崩塌。她的身體搖搖欲墜,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是的喲?!鼻G棘魔女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卻比任何咆哮都更具毀滅性。
“你的記憶,全部都是我的記憶。這只是作為克隆體的你,繼承的‘遺產(chǎn)’,一段不屬于你的、植入你腦中的幻影...你所謂的‘復(fù)仇’,是我的復(fù)仇。你燃燒的怒火,是我的怒火。”
她深吸一口氣,那平靜的語調(diào)下,是洶涌翻滾的、無法愈合的傷痛與瘋狂:
“其實...我也沒想到你會有我的記憶。就是剛剛說的那樣,我在向教會復(fù)仇的途中,被那些自稱為‘同胞’的魔女欺騙...她們的笑容比毒蛇的信子更冷...我被抓去,成為了那個‘量產(chǎn)魔女’實驗臺上的活體材料...在那里...每一天,每一刻...都生不如死...”
她的聲音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回憶的碎片如同利刃切割著她早已破碎的靈魂。
“身體被切開,被縫合,被注入各種東西...痛覺成了唯一的感知...終于,在某個地獄般的日子,我找到了一絲空隙...逃了出來...并在逃亡的絕望中,在無盡的痛苦里...覺醒了這荊棘的魔力...這力量...”
她低頭看著纏繞在手上的荊棘,眼神復(fù)雜,“...因為被強行植入了...我所憧憬的...前代荊棘魔女的細胞...多么諷刺...”
“逃跑的時候,”她抬起頭,目光再次鎖定眼前這個“自己”,“我用盡最后的力量...把那些該死的實驗設(shè)施...連同里面所有的克隆體胚胎和記錄...應(yīng)該都徹底摧毀了...我以為一切都結(jié)束了...沒想到...還有一個‘我’...流落在外...”
“嗚嗚....嗚,為什么...為什么?。。繛槭裁词俏遥。?.......為什么....唔呼...呵呵呵....必須要守護...大家....由我,來守護....不管是教會還是魔女全都...”荊棘魔女陷入了瘋魔。
“...喂,‘阿拉蒂亞’,”荊棘魔女調(diào)整了自己的情緒
“要和我一起嗎?教會也好...魔女也好...那些虛偽的、骯臟的、帶來痛苦的存在...不全部消失的話...不這么做的話...將來...一定還會有...和我一樣遭遇的孩子...一定還會有無辜者被拖入地獄...”
“為了‘守護人類的幸?!?,教會和魔女....全部都要消失!把我的故鄉(xiāng),以及重要的人奪走的教皇,剛剛我已經(jīng)殺掉了。”
她的目光灼灼地盯著另一個“自己”,仿佛在欣賞一件即將完成的藝術(shù)品:
“所以啊,你的復(fù)仇...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對吧?你記憶里的仇人,我替你殺了。但是...”
她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歇斯底里的狂熱,“還沒完呢!遠遠沒完!喂...另一個我...你要和我一起嗎?一起...殺光這世上所有的教會走狗...殺光那些背信棄義的魔女...用我們的荊棘,清洗這個污穢的世界!”
阿拉蒂亞的心如同海嘯一樣狂亂了
荊棘魔女描繪的未來——一個沒有教會也沒有魔女的世界——在她腦海中閃過。
然而,幾乎是同時,暮雪平靜而堅定的阻攔,卡朵蓮憤怒卻關(guān)切的眼神,以及這一路走來所遇到的、并非全然邪惡的教會底層人員、那些掙扎求存、甚至幫助過她們的普通魔女的面孔...如同無數(shù)碎片,沖擊著她被灌輸?shù)?、單一的仇恨?/p>
“教會和魔女中...也有無辜的人...但是我的仇....” 她喃喃自語,聲音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撕裂感。
那曾經(jīng)支撐她走到現(xiàn)在的、名為“復(fù)仇”的支柱,此刻轟然倒塌,只留下巨大的空洞和混亂的風(fēng)暴。
她下意識地、幾乎是求救般地,看向了暮雪和卡朵蓮。
暮雪的眼神依舊沉靜,但其中蘊含的力量卻無比清晰。她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頷首,目光中傳遞著無聲的信任與鼓勵:“喂,就和之前一樣,順應(yīng)你內(nèi)心最真實的聲音吧,我會支持你的?!?/p>
那目光像一道錨,在阿拉蒂瘋狂沉淪的邊緣,投下了一絲穩(wěn)定的光。
阿拉蒂亞緩緩閉上了眼睛。
黑暗中,并非一片虛無。
她看到了荊棘魔女描繪的“純凈”世界:沒有教會,沒有魔女...然而,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洶涌的黑暗——無數(shù)猙獰的魔族如同潮水般涌入毫無抵抗之力的城鎮(zhèn),天空被不祥的魔云籠罩,大地化為焦土,生靈在絕望中哀嚎、被撕碎...那并非樂園,而是更加徹底的人間地獄。
一個因極端復(fù)仇而徹底失衡、失去了所有守護力量的世界,脆弱得不堪一擊。
而在這片地獄的景象邊緣,她仿佛又看到了暮雪平靜的守護,卡朵蓮熾熱的友情,以及那些在絕望中依然閃爍著微弱人性光芒的面孔...
混亂的心緒,在目睹這可怕的未來圖景后,如同被投入冰水般驟然冷卻、沉淀。一種前所未有的、源于她自身而非繼承的意志,開始在廢墟上艱難地萌發(fā)。
她睜開眼,直視著那個與她擁有相同面孔、卻走向了截然相反道路的“原型”,所有的迷茫、痛苦、掙扎,最終凝聚成一個清晰、堅定、擲地有聲的詞:
“我...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