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拽著一個滿眼怯懦的鄉(xiāng)下姑娘闖進門時,我的丈夫,紅星機械廠廠長顧長風,
正攥著我的手腕,溫熱的呼吸噴在我的耳廓:“晚晚,媽找大師算過了,
我這病需要個孩子來‘沖喜’。你放心,你永遠是顧家名正言順的太太?!苯Y婚三年,
他碰我的次數(shù)一只手都數(shù)得過來,我當他君子,當他體弱,感念他給了我廠長夫人的體面。
原來,他不是不行。他只是要把那份力氣,留給能為他“續(xù)命”的藥引子。而我,
就是那味最礙事的藥渣。01“把這碗坐胎藥喝了,今晚就讓曉月圓房。
”婆婆那張刻薄的臉湊過來,將一碗黑漆漆的湯藥懟到我面前,命令的語氣不容置喙。
我嫁給顧長風三年,他是全廠最年輕有為的廠長,英俊儒雅,是所有女工的夢。
而我只是個普通職工,能嫁給他,人人都說我祖上燒了高香??芍挥形抑溃@三年,
我們是有名無實的夫妻。他總說工作累,身體不適,我信了,還四處求醫(yī)問藥為他調理。
如今,一個叫林曉月的姑娘,像根刺一樣扎進了我的生活。她是婆婆遠房親戚的女兒,
據(jù)說是顧長風的救命恩人之后。婆婆說,顧長風的“體弱”是命里帶的煞,
需要一個八字相合的女人用一胎來“沖喜”,而林曉月就是那個“天選之女”。
多可笑的借口。顧長風看著我,眼里帶著哀求:“晚晚,就這一次。等我身體好了,
我們……”“我們離婚?!蔽移届o地打斷他,聲音不大,卻讓屋子里的三個人都愣住了。
婆婆最先反應過來,指著我的鼻子罵:“蘇晚你瘋了!我們長風愿意讓你留下當正房太太,
你還不知足?離了婚,你就是個沒人要的‘下堂妻’,你以為你還能找到比我們長風更好的?
”我沒理她,目光直直地看著顧長風,我的丈夫。他眉頭緊鎖,似乎在權衡利弊?!巴硗恚?/p>
別鬧了。你想要什么,新裙子?還是百貨大樓里的那塊上海牌手表?我都給你買?!彼詾?,
我是在用離婚當籌碼,索要好處。我笑了,從床頭柜里拿出我早就寫好的離婚報告,
拍在桌上?!邦欓L風,我什么都不要。這顧家太太的位置,誰愛當誰當。我只有一個要求,
今天就去街道辦把手續(xù)辦了。”說完,我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院子里,
一個穿著工字背心的年輕男人正在修理一輛破舊的“二八大杠”自行車。他渾身是汗,
古銅色的皮膚在夕陽下閃著光,肌肉線條流暢結實。他叫陸驍,廠里的學徒工,
也是個剛退伍回城的兵,平時不愛說話,總是默默地干活。我走到他面前,他抬起頭,
那雙眼睛黑亮得像星星。我的心臟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一個瘋狂的念頭在我腦海里成型。
“陸驍,”我開口,聲音因緊張而有些發(fā)顫,“你……愿意娶我嗎?
”02陸驍手里的扳手“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猛地站起來,高大的身影瞬間籠罩了我。
他眼里的驚愕毫不掩飾,嘴巴張了張,半天沒說出話來。也對,整個紅星廠家屬院,
誰不知道我是廠長顧長風的妻子?現(xiàn)在,我這個廠長夫人,
卻跑來向一個窮得叮當響的學徒工求婚。這事兒說出去,誰都得以為我瘋了。
顧長風追了出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臉色鐵青:“蘇晚!你到底想干什么?跟我回去,
別在這丟人現(xiàn)眼!”我甩開他的手,看都沒看他一眼,依舊盯著陸驍,重復了一遍:“陸驍,
我剛提了離婚。你,愿意娶我嗎?”這一次,陸驍聽清了。
他黝黑的臉頰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紅暈,眼神躲閃了一下,又很快堅定地迎上我的目光。
他沒有問我為什么,也沒有問我和顧長風之間發(fā)生了什么。
他只是用那雙干凈透亮的眼睛看著我,鄭重地點了點頭,一個字鏗鏘有力:“娶?!边@個字,
像一顆定心丸,瞬間撫平了我所有的不安和委屈。顧長風氣得渾身發(fā)抖,他指著陸驍,
又指著我:“好,好得很!蘇晚,你別后悔!”我懶得再跟他廢話,拉起陸驍?shù)氖郑?/p>
轉身就往街道辦的方向走。“趁著人家下班前,我們去把證領了?!标戲?shù)氖趾艽植冢?/p>
掌心全是厚厚的繭子,卻很溫暖,很有力。他被我拉著,腳步有些僵硬,但沒有絲毫掙扎。
我們真的就在當天,領了那本紅色的結婚證。當我拿著那本嶄新的結婚證,
和陸驍并肩走出街道辦時,正撞上匆匆趕來的顧長風。他看到我手里的紅本本,
那張向來自信儒雅的臉,第一次出現(xiàn)了裂痕,血色盡失。“你……你來真的?”他聲音沙啞,
充滿了難以置信。我揚了揚手里的結婚證,笑得燦爛:“顧廠長,以后請叫我陸夫人。哦,
對了,也祝你和林曉月,早生貴子,百年好合。”說完,我挽著陸驍?shù)母觳玻?/p>
昂首挺胸地從他身邊走過。那一刻,我感覺壓在心口三年的大石頭,終于被搬開了。身后,
顧長風的目光像刀子一樣,死死地釘在我的背上。03陸驍?shù)摹凹摇保菑S里分的單身宿舍,
一間不到十平米的小屋,除了一張板床和一張掉漆的桌子,幾乎家徒四壁。
這和我之前住的廠長小樓,簡直是天壤之別??晌倚睦飬s前所未有的踏實。我一進屋,
陸驍就顯得手足無措,他紅著臉,把屋里本就為數(shù)不多的東西歸置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把一個鐵皮餅干盒塞到我手里:“這是我全部的家當,一共五十三塊六毛八,
以后……歸你管?!蔽掖蜷_盒子,里面是幾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大團結,和一堆零碎的毛票。
這是他的全部。我的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就在這時,
門外傳來婆婆尖利的叫罵聲:“蘇晚!你這個不要臉的賤人,給我滾出來!”我還沒動,
陸驍已經一個箭步擋在了我身前,拉開了房門。前婆婆張牙舞爪地站在門口,
身后跟著一群看熱鬧的鄰居,她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我們顧家哪里對不起你?
你居然轉頭就勾搭上一個窮小子!真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爛泥扶不上墻的破鞋!
”“破鞋”兩個字,刺耳又惡毒。我的臉色瞬間白了。陸驍高大的身軀紋絲不動,像一堵墻,
將所有的惡意都隔絕在外。他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不容侵犯的狠勁:“嬸子,
她現(xiàn)在是我媳婦,我護著。嘴巴放干凈點,別逼我一個晚輩對你不客氣?!彼綍r沉默寡言,
此刻護著我的樣子,卻像一頭被激怒的狼。婆婆被他的氣勢嚇了一跳,
但很快又仗著自己是長輩,撒起潑來:“你算個什么東西!一個臭學徒,也敢跟我叫板?
蘇晚,你給我滾出來,長風找你!”話音剛落,顧長風就從人群后走了出來。他臉色憔悴,
眼下泛著青黑,看著我,語氣竟然軟了下來:“晚晚,跟我回去。媽說的話你別往心里去。
那個林曉月……她太小了,我……”他話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那場為了“沖喜”的圓房,
失敗了。他現(xiàn)在,又需要我這個“正房太太”了。04“顧廠長,好馬不吃回頭草的道理,
你應該比我懂?!蔽覐年戲斏砗笞叱鰜?,冷冷地看著他,“我已經結婚了,請你以后自重,
別再來打擾我們的生活?!鳖欓L風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最終帶著他媽灰溜溜地走了。
可我知道,這事沒完。以他和他媽的性子,絕對不會善罷甘甘休。
家屬院里的風言風語也像刀子一樣,刀刀割人。說我水性楊花,說我不知好歹,
還有更難聽的,說我肯定是在外面有人了,才這么干脆地離婚。我窩在陸驍?shù)男∥堇铮?/p>
第一次感到了恐慌。我沒有工作,手里只有陸驍給的那五十多塊錢,以后要怎么生活?
陸驍似乎看穿了我的焦慮,他笨拙地安慰我:“別怕,有我。我每個月工資三十六塊,
省著點花,夠我們生活了。”看著他認真的眼神,我心里一暖,但更多的是不甘。
我不能真的就靠他一個人的工資過活,成為他的拖累。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忽然想起了我媽教我的手藝——做衣服。我媽是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巧裁縫,我從小耳濡目染,
手藝不差。八十年代,改革的春風已經吹來,人們對美的追求越來越強烈。
城里已經開始流行喇叭褲、蝙蝠衫這些時髦的款式,但供銷社里的衣服樣式老舊,
根本滿足不了大家的需求。這是一個機會!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了陸驍。他聽完,二話不說,
把他藏在床板下的一個布包拿了出來,里面是他這些年攢的津貼,一共兩百多塊。
“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錢不夠,我再想辦法?!彼彦X全塞給我,眼神里滿是信任。
我拿著這筆“巨款”,心里熱乎乎的。我跑到市里最大的布料市場,憑著記憶,
買回了最新潮的布料和樣式圖紙。我把自己關在屋子里,沒日沒夜地踩著借來的縫紉機。
三天后,第一件粉色的泡泡袖雪紡襯衫和一條深藍色的高腰喇叭褲誕生了。我穿上新衣服,
對著鏡子一照,自己都驚艷了。這身打扮,
比百貨大樓里掛著的的確良襯衫時髦了不知多少倍。陸驍下班回來,看到我,眼睛都直了,
愣在原地半天沒動,臉一直紅到了耳根。我知道,我賭對了。我做了五套不同款式的衣服,
鼓起勇氣在家屬院門口擺起了地攤。很快,我的“攤位”前就圍滿了人。
那些平日里對我指指點點的女工們,此刻眼睛里都放著光?!疤炷?,蘇晚,
你這衣服也太好看了吧!”“這料子摸著真舒服,比供銷社的好多了!”不到一個小時,
五套衣服就被搶購一空。我凈賺了八十塊錢,比陸驍兩個月的工資還多!正當我高興時,
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傳來:“喲,這不是前廠長夫人嗎?怎么淪落到擺地攤了?
穿得這么花里胡哨,給誰看呢?”是顧長風的母親,她又來找茬了。她的話音剛落,
一輛黑色的伏爾加轎車停在了不遠處。車上下來一個穿著講究的中年女人,
是紅星機械廠死對頭——前進紡織廠廠長周海的夫人。周夫人徑直走到我面前,
拿起我準備給自己留的那套衣服,眼睛一亮:“這衣服我都要了!你這里還有多少,
我全包了!”05周夫人的話,像一顆炸彈,在圍觀的人群中炸開。
前婆婆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她怎么也沒想到,自己前腳剛諷刺完,后腳就有大主顧上門,
還是對頭廠長的夫人。我壓下心里的激動,不卑不亢地對周夫人說:“周夫人,真不好意思,
今天帶來的都賣完了。這些是我照著圖紙做的樣品,您要是喜歡,可以留下地址和尺寸,
我給您量身定做,保證比這些更合身?!薄芭??還能定做?”周夫人更感興趣了,“行啊,
小姑娘有想法。那就這么說定了,我過兩天來取。”她爽快地留下地址,
還提前付了二十塊錢定金。送走周夫人,我看著手里的大團結,心里樂開了花。
這不僅僅是一筆生意,更是對顧家母子最有力的回擊。晚上,
我把今天賺的錢鋪在床上數(shù)了一遍又一遍,陸驍就坐在旁邊,托著下巴,
像只大型犬一樣安靜地看著我笑?!跋眿D,你真厲害?!彼芍缘乜滟?。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把錢收進鐵皮盒里:“這只是開始,我們的好日子還在后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