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格里拉酒店玫瑰廳的空氣,被金錢、權(quán)力和虛偽的香水味浸透得沉重不堪。
巨大的水晶吊燈折射著刺眼的光芒,將滿廳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的身影照得如同浮在金色河流上的幻影。
我站在角落一根冰冷的羅馬柱陰影里,像一尊被強(qiáng)行套上華服的木偶。
剪裁完美的黑色禮服束縛著身體,也勒緊了靈魂。
楚瑤挽著我的手臂,身體緊緊貼靠,如同一條炫耀勝利的藤蔓,喋喋不休地對著某個世伯介紹著訂婚宴的細(xì)節(jié),聲音甜膩得令人作嘔。
“……露臺的花海設(shè)計是意大利空運(yùn)來的……主蛋糕有九層……”
她的聲音像隔著一層厚重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我的目光穿透這令人窒息的浮華,像雷達(dá)一樣,瘋狂地、焦灼地掃描著人群的每一個縫隙。
她沒來。
她不會來。
這個念頭像冰冷的毒蛇,纏繞著心臟。
那份“顧氏干預(yù)平反”的文件,那張“如你所愿”的訂婚照,還有那個雨夜書房里我親手捅出的致命一刀……
足以讓她將我,將整個顧家,恨入骨髓,永世不見。
然而,就在我?guī)缀跻贿@自欺欺人的念頭說服時——
玫瑰廳入口處厚重的絲絨帷幕,被一只纖細(xì)卻帶著決絕力量的手,猛地掀開!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
所有的談笑聲、碰杯聲、虛偽的寒暄聲,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瞬間掐斷!
幾百道目光,帶著驚愕、好奇、鄙夷、幸災(zāi)樂禍,齊刷刷地聚焦過去!
林婉。
她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舊牛仔衣褲,與滿廳的珠光寶氣格格不入,像一片闖入金絲籠的枯葉。
她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嘴唇緊緊抿成一條倔強(qiáng)的直線。
烏黑的長發(fā)簡單束在腦后,露出光潔卻毫無血色的額頭。她的手里,緊緊攥著一樣?xùn)|西。
我的心臟在那一刻驟然停止了跳動!瞳孔猛地收縮!
是那枚琥珀吊墜!
那道猙獰的裂痕,在宴會廳璀璨的燈光下,清晰得刺眼!
她一步一步走進(jìn)來,腳步很穩(wěn),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沉重。
高跟鞋敲擊大理石地面的清脆聲響,在死寂的大廳里如同喪鐘,一下下敲在我的心臟上!
她無視所有投向她的、刀子般的目光,墨黑的眼眸燃燒著一種近乎慘烈的火焰,穿透層層疊疊的衣香鬢影,直直地、死死地釘在我身上!
那眼神!
不再是受傷,不再是絕望。
是恨!
是滔天的恨意!是燃燒著血與火的復(fù)仇烈焰!
要將我,將整個顧家,焚燒殆盡!
“林婉!你來干什么!”
楚瑤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尖利的聲音劃破寂靜,帶著被侵犯領(lǐng)地的狂怒。
她下意識地更緊地挽住我的手臂,仿佛在宣示主權(quán)。
林婉的腳步在距離主臺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住。
她無視楚瑤,目光依舊死死鎖著我。
然后,在幾百雙眼睛的注視下,在無數(shù)鏡頭悄然對準(zhǔn)的焦點中,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舉起了手中那枚琥珀吊墜!
蜜色的樹脂包裹著古老的蕨葉,那道貫穿的裂痕在燈光下像一道丑陋的傷疤。
她的聲音響起,不高,卻如同淬了冰的利刃,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冰冷和力量,清晰地響徹整個死寂的宴會廳:
“顧承硯!”
我的心跳在她叫出我名字的瞬間,瘋狂地擂動起來!
一種滅頂?shù)念A(yù)感攫住了我!
“還有你那位‘豐功偉績’的祖父——顧長風(fēng)!”
祖父的名字被她用這樣冰冷、充滿恨意的語調(diào)念出,像一記重錘砸在耳膜上!
“看清楚了!”
她的手臂猛地掄圓,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那枚凝聚著無數(shù)時光、也凝聚著她祖父遺恨的琥珀吊墜,狠狠砸向腳下光潔如鏡的黑色大理石地面!
“啪嚓——!?。 ?/p>
一聲清脆到令人心膽俱裂的爆響!
蜜色的琥珀如同脆弱的琉璃,在堅硬的大理石上瞬間炸裂!
化作無數(shù)細(xì)小的、閃爍著絕望光芒的碎片,向四周飛濺開來!
那道貫穿的裂痕,終于徹底崩碎!
“這就是你們顧家欠下的——血債!??!”
“血債”兩個字,如同兩顆炸雷,裹挾著滔天的恨意和冤屈,轟然炸響在每一個人的頭頂!
震得整個宴會廳的空氣都在顫抖!
碎片四濺!
其中一片最尖銳的、帶著蜜色殘骸的碎片,如同復(fù)仇的子彈,帶著破空之聲,狠狠扎進(jìn)了我下意識擋在身前的手掌心!
“呃!” 尖銳的劇痛瞬間傳來!
溫?zé)岬囊后w順著掌緣蜿蜒流下,滴落在昂貴的地毯上,暈開一小片暗紅!
血!
我的血!
但這皮肉的刺痛,遠(yuǎn)不及她話語里那滔天的恨意帶來的萬分之一!
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不僅僅是干預(yù)平反!是那最核心的、最骯臟的……血債!
整個宴會廳徹底炸開了鍋!
驚呼聲、議論聲、相機(jī)快門聲瘋狂響起!
閃光燈如同暴雨般閃爍!
楚瑤尖叫著躲開飛濺的碎片,父親在人群后面色鐵青,眼神陰鷙得能滴出水!
混亂如同沸騰的油鍋。
而我,卻像被釘在了原地。
掌心傳來的劇痛和溫?zé)岬难?,讓我從最初的震驚中猛地驚醒!
不!
不僅僅是揭露!
她這樣當(dāng)眾撕開顧家的遮羞布,無異于引火燒身!
父親!楚家!那些依附于顧家的勢力……
他們絕不會放過她!
滅口!這個詞像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我的心臟!
“陸辰!??!”
我猛地轉(zhuǎn)頭,在震耳欲聾的喧囂中,用盡全身的力氣嘶吼!
聲音因為極致的恐懼和暴怒而撕裂變形,如同瀕死野獸的咆哮!
一直隱在人群邊緣、臉色煞白的陸辰被我這一聲吼得渾身一激靈,立刻擠開人群沖了過來。
“硯哥!” 他看到我流血的手掌,瞳孔一縮。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領(lǐng),將他猛地拽到面前!
染血的手掌在他昂貴的西裝上留下刺目的血手??!
我赤紅著雙眼,盯著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帶著血沫擠出來的嘶吼:
“派暗衛(wèi)!現(xiàn)在!立刻!所有能動的人!給我盯死她!”
“有人要滅她的口!!”
“她要是少一根頭發(fā)——”
我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暴戾而顫抖,染血的指尖幾乎要戳進(jìn)他的眼睛里:
“我他媽活剮了你?。?!”
陸辰被我眼中瘋狂的殺意嚇得臉色慘白如紙,連連點頭:
“明白!硯哥放心!”
他立刻掏出手機(jī),手指顫抖著開始瘋狂撥號。
人群的騷動中,林婉挺直著單薄的脊背,站在那片破碎的琥珀殘骸中央。
她的目光掃過全場驚愕的、憤怒的、算計的臉,最后,再次落在我染血的手和猙獰的臉上。
那雙燃燒著恨火的眼眸里,沒有一絲恐懼,只有一種近乎悲壯的、玉石俱焚的決絕。
她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掌心的傷口還在汩汩流血,溫?zé)岬囊后w順著指縫滴落。
那尖銳的疼痛,此刻卻像是一種遲來的救贖。
我低頭看著掌心那片深深扎入的、沾染著血跡的琥珀碎片,看著地上那攤狼藉的、象征著她家族傷痕的殘骸,看著周圍這因我家族罪孽而掀起的滔天巨浪……
這滔天的罪……
這骯臟的血……
這永世的污名……
拿命贖……
夠不夠?
林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