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則拍著胸口:“阿彌陀佛,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她臉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像劫后余生。
辦出院手續(xù)的時候,我媽搶著去繳費窗口。
我靠在走廊的椅子上,看著她的背影。
她掏錢的動作有點慢,從那個洗得發(fā)白的舊錢包里,數(shù)出幾張皺巴巴的鈔票。
那錢包,還是我工作第一年用年終獎給她買的。
童薇薇和童磊一左一右“陪”著我。
“姐,回家想吃什么?讓媽給你做!” 童薇薇親熱地挽著我的胳膊。
我沒什么力氣地抽出手臂,淡淡地說:“都行?!?/p>
“姐,你回去好好休息,別想著上班了!” 童磊拍著胸脯,“家里有我!”
我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有他?有他打游戲嗎?
我媽拿著繳費單回來,臉色有點疲憊,但強撐著笑容:“辦好了,走吧小愿,咱們回家。”
家?
那個只有需要我掏錢時才想起我的地方?
我站起身,腳步還有些虛浮。
童薇薇立刻又想來扶我。
我輕輕避開了。
“我自己能走?!?我說。
聲音不大,但透著一股他們從未聽過的疏離。
童薇薇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笑容有點掛不住。
童磊也愣了一下。
我媽趕緊打圓場:“好好,小愿剛出院,是得慢慢走,不急,不急?!?/p>
走出醫(yī)院大門,午后的陽光有點刺眼。
我瞇了瞇眼。
自由了。
身體上的。
心靈上的枷鎖,卻剛剛鎖緊。
回到家,那套位于老城區(qū)、又小又舊的兩居室。
客廳還是那么亂,堆著童磊的零食袋和游戲手柄。
童薇薇的幾件新衣服隨意地搭在沙發(fā)背上,吊牌都沒剪。
空氣里有股隔夜外賣的味道。
“小愿,快回你屋躺著!” 我媽把我往我那個用陽臺隔出來的小房間推。
房間很小,只放得下一張單人床和一個舊書桌。
書桌上堆滿了各種票據(jù)、賬單,還有我的筆記本電腦——那是我接私活的工具。
“媽去給你熱粥,再炒個青菜!” 我媽說著就去了廚房。
童薇薇和童磊對視一眼,也跟著去了客廳,大概是覺得我這個“病號”沒什么好看的,也不需要再演戲了。
門一關(guān),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走到書桌前。
目光掃過那些賬單。
信用卡的。網(wǎng)貸平臺的。銀行的。
一張張,像催命符。
每一張背后,都刻著“童愿”的名字,卻都是為了填童薇薇和童磊那兩個無底洞。
我伸出手,沒有去碰那些賬單。
而是拉開了書桌最下面的抽屜。
里面很空。
只有一本硬殼筆記本,封面是星空圖案,邊角已經(jīng)磨損。
這是我爸留給我的唯一東西。他走的時候,我才十歲。
他說,這是他的“夢想筆記”。
我把它拿出來,拂去上面薄薄的灰塵。
打開。
里面不是什么夢想計劃。
前半本,是爸爸年輕時記錄的一些生活瑣事和感悟,字跡有些潦草。
后半本,是空的。
我翻到后半本的空白頁。
拿起筆。
筆尖懸在紙上,微微顫抖。
片刻后,落下。
不是寫。
是畫。
用最粗的記號筆,在空白的紙頁上,狠狠地畫下了一道又一道。
黑色的,粗糲的線條。
像一道道猙獰的傷口。
又像一道道沉重的枷鎖。
畫滿了一整頁。
然后,翻過去。
在第二頁的頂端,用力寫下三個字:
清算日。
字跡幾乎要穿透紙背。
寫完這三個字,我像是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背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滑坐在地上。
手里緊緊攥著那本筆記。
筆記本堅硬的棱角硌著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感。
這痛感,讓我清醒。
客廳里傳來童薇薇撒嬌的聲音:“媽~你看我新買的這條裙子,好看吧?就是還差點配雙鞋…”
童磊的大嗓門:“姐(指童薇薇)!快上號!三缺一!就差你了!今天非得把那孫子打趴下!”
還有我媽模糊的回應(yīng)聲。
這些曾經(jīng)讓我覺得煩躁又無奈的噪音,此刻聽起來,遙遠得像是另一個世界。
與我無關(guān)了。
我閉上眼。
心里那片冰原上,開始刮起凜冽的風(fēng)。
吹散了最后一絲名為“親情”的塵埃。
晚飯是在一種詭異的“溫馨”氛圍中進行的。
我媽特意燉了雞湯,飄著幾塊沒什么肉的骨頭。
炒了一盤青菜,一盤西紅柿炒雞蛋。
童薇薇和童磊難得地坐在餐桌邊,沒有立刻扒拉完飯就跑。
“小愿,多喝點湯,補補?!?我媽不停地給我盛湯,碗里堆滿了…雞骨頭。
童薇薇夾了一筷子雞蛋到我碗里,笑容甜美:“姐,吃點雞蛋,補充蛋白質(zhì)。”
童磊也難得地沒盯著手機,把他面前那碟咸菜往我這邊推了推:“姐,咸菜下飯?!?/p>
我看著碗里的雞骨頭、雞蛋、咸菜,再看看他們自己碗里實實在在的雞肉塊和堆得冒尖的西紅柿炒蛋。
胃里毫無波瀾。
甚至有點想笑。
“謝謝?!?我拿起勺子,慢慢地喝著湯,啃著沒什么滋味的骨頭。
味道如同嚼蠟。
“小愿啊,” 我媽小心翼翼地開口,帶著試探,“醫(yī)生說了,你得靜養(yǎng),工作…就先別去了吧?身體要緊?!?/p>
來了。
我抬起頭,看著她。
童薇薇和童磊也立刻放下筷子,目光灼灼地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關(guān)切”和“贊同”。
“嗯?!?我應(yīng)了一聲,低頭繼續(xù)喝湯。
我媽似乎松了口氣,語氣輕松了些:“就是!工作哪有身體重要!先把身體養(yǎng)好,錢的事…不急?!?/p>
“對對!不急!” 童薇薇立刻接話,“姐,你安心在家休息!工作的事以后再說!”
“就是,姐,有我呢!” 童磊再次拍他那并不存在的胸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