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請問你是哪位?”神曦已經(jīng)聽出對面是誰,只是有些意外,對方為什么會聯(lián)系他?
他立刻站起身,對三位新室友點頭示意:“抱歉,接個電話?!?/p>
說完便拉開門,快步走了出去,順手將門虛掩上。
王梓立刻跟了出來,好奇又緊張,他二話不說,直接把耳朵貼在了神曦的手背上,試圖“共享”通話內(nèi)容。
神曦瞥了一眼,沒阻止他。這家伙的好奇心一直很重。
“我是吳孟,東臨市公安局的。之前我們見過幾次?!眳敲系穆曇敉高^聽筒傳出來,里面是難掩的疲憊。
“吳警官?您好?!鄙耜卣Z氣是恰到好處的意外,“請問有什么事嗎?是和我的案子有關(guān)嗎?”
電話那頭的吳孟輕輕嘆了口氣:“案子已經(jīng)結(jié)了。我打這個電話,不是以警察的身份,或者說,不完全是?!彼D了頓,繼續(xù)道,“這是我的私人號碼。神曦同學,方便見面聊聊嗎?不會占用你太多時間?!?/p>
私人號碼?見面聊聊?
神曦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晚上八點剛過。
這個時間點,一個警察用私人號碼要求和一個大學生“面談”?
“吳警官,現(xiàn)在時間有點晚了,而且宿舍有門禁……”神曦委婉地拒絕,同時大腦飛速運轉(zhuǎn),猜測著對方的真實意圖。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似乎猜到了這種情況,吳孟聲音不急不緩地從聽筒里傳來出來:“半個月前,凌晨兩點,東臨人民醫(yī)院大門口的監(jiān)控里,有你的身影。還有樂樂奇牌室附近,一個很隱蔽的攝像頭,也拍到過你?!?/p>
神曦的眼神冷了下來。
“我知道你可能會介意,”吳孟連忙補充,“我不是在查你。只是我這人性子就這樣,當了這么多年警察,好奇心重得很。不弄明白的事,總是擱在心里。”他聲音微頓,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我查了你們宿舍樓的監(jiān)控,還有樂樂奇牌室那條路的。你很謹慎,躲開了大部分攝像頭,但遠距離的幾個,你應該是沒太留意。一個藏在巷子里的隱蔽攝像頭,拍到你好像在跟誰說話?!?/p>
“什么?!”王梓猛地抬起頭,眼睛瞪得溜圓,聲音都變調(diào)了,“他發(fā)現(xiàn)我了?!”
神曦沒理他,語氣里的暴躁幾乎藏不住了:“吳警官,你這是在威脅我?還是隔了半個月,想憑幾個模糊不清的攝像頭,來抓我?”
“你沒犯法,我抓你干什么?”吳孟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無奈,“我只是想請你幫個忙。要是真打算抓你,我就直接用局里的電話聯(lián)系你了,不會用私人號碼,更不會在這跟你磨嘴皮子?!?/p>
神曦沉默了片刻。吳孟的話聽起來不像假的,但他依舊沒放下戒心。
“什么時候?”
吳孟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現(xiàn)在就在你們宿舍樓下。”
神曦:“……”
他沒再多說,直接掛斷了電話,轉(zhuǎn)身往樓梯口走去。
“真下去???”王梓飄在他身后,緊緊追著他,“他會不會設了圈套?比如車里藏了好多警察,就等你下去呢?”
“真想抓我,我在哪都一樣。”神曦腳步?jīng)]停,繼續(xù)往下走,“而且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要是天塌了,還有我給你頂著呢?!?/p>
王梓愣了愣,隨即笑得眉眼彎彎,湊到他身邊:“神曦你好man??!不過你是不是在陰陽我長得矮?”
神曦:“……”
他現(xiàn)在嚴重懷疑,當初把這只失憶吸血鬼撿回來,自己腦子是不是進了水。
走出宿舍樓,晚風帶著點涼意撲面而來。
神曦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停著的黑色SUV,車身在路燈下泛著冷光。
吳孟從駕駛座上下來,穿著件灰色的休閑夾克,頭發(fā)亂糟糟的,眼下的烏青比半個月前更重了,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
“神曦同學?!眳敲蠜_他揮了揮手,臉上擠出個不太自然的笑,“上車說吧?”
神曦沒說話,徑直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同一時間,王梓像一片沒重量的羽毛,悄無聲息飄到后排座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吳孟。
他指尖輕點膝蓋,心里早就盤好了,要是這姓吳的,敢對神曦動什么不好的念頭,他就掀了這破車的頂棚,先嚇他個魂飛魄散再說。
吳孟坐回駕駛座,車里一股濃重的煙味撲面而來,嗆得神曦下意識皺了皺眉。
王梓更是夸張地捂住鼻子,小聲嘀咕:“我的天,他是把煙當成飯吃嗎?”
吳孟沒察覺到后排“客人”的不滿,他搓了搓臉,試圖讓自己看起來精神點:“神曦同學,附近有家面館味道不錯,我請你……”
“不用。”神曦打斷他,語氣冷淡,“吳警官有什么事,直接說吧?!?/p>
吳孟看著他緊繃的側(cè)臉,嘆了口氣:“總不能就在車里……”
“宿舍晚上有門禁。”神曦再次打斷,眼神里帶著明顯的疏離,“說完我還要回去?!?/p>
吳孟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他心里忍不住吐槽:有門禁?半個月前的凌晨,你不還在樂樂奇牌室那條巷子里晃悠嗎?但他沒敢說,畢竟現(xiàn)在是他有求于人。
他捏了捏眉心,斟酌了半晌,才緩緩開口,聲音壓得很低:“神曦,你是不是能看見其他東西,比如……鬼或者保家仙?”
空氣靜了兩秒。
神曦嗤笑一聲,那笑聲里帶著點嘲弄,又有點警惕:“吳警官,您是人民公仆,我是堅定的社會主義接班人。我們都該相信科學,不信鬼神?!?/p>
“喲,”王梓晃著腿,沖吳孟的后腦勺擠眉弄眼,“吳警官,看來你還沒我們神曦堅定吶?!?/p>
吳孟猛地回頭,后排空空蕩蕩,只有半開的車窗灌進點風,卷起幾縷煙絲。
他眉頭皺緊,剛剛怎么感覺聽到了陌生人的聲音,難道是自己太累,出現(xiàn)幻聽了?
神曦后背瞬間繃緊,卻沒回頭,只是暗地里眼含警告地瞥了王梓一眼。
吳孟見他不接話,從口袋里摸出手機,屏幕亮起,映出他眼底的懇切。
他把手機遞過去:“你自己看?!?/p>
神曦垂眸,屏幕上是幾段模糊的視頻,全是吳孟之前講過的內(nèi)容,沒有神曦想得那么嚴重。
王梓趕緊湊過去看,樂了:“這是拍了幾段馬賽克?”
神曦掃完視頻,把手機推回去,語氣里帶著點漫不經(jīng)心:“吳警官,沒聽說過雙重人格嗎?有時候我就喜歡自己跟自己說話,這很奇怪嗎?”
“哦?”王梓立刻接話,“那我得澄清一下,我是神曦的主人格,他是副的,嘻嘻?!?/p>
吳孟并未接話,似乎在考慮如何開口。
神曦閉了閉眼,覺得沒必要再待下去了,他推開車門,冷風瞬間灌了進來,吹散了點煙味?!皡蔷僖菦]別的證據(jù),我就先走了。”
就在他即將下車的瞬間,吳孟的聲音突然變了調(diào),帶著近乎哀求的急切:“東臨一中,死了3個高三生?!?/p>
神曦的動作頓住了。
“東臨一中,高三才開學半個月,已經(jīng)死了三個學生?!眳敲系穆曇衾飵еy以掩飾的疲憊和痛苦,“都是在宿舍里,門窗反鎖,沒有外傷,沒有兇手。法醫(yī)也查不出死因,監(jiān)控里更是什么都沒有。”
風從門縫里鉆進來,吹得神曦額前的碎發(fā)微動。
他沒回頭,背影卻像是被釘在了座位上。
吳孟看著他的背影,聲音放柔,卻帶著沉甸甸的重量:“神曦,我來找你,不是想查你?!彼钗豢跉猓袷怯帽M了全身力氣,“我只是想讓你救救其他的孩子們。我不知道……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人死去?!?/p>
后排的王梓也安靜下來,他看著神曦繃緊的側(cè)臉,剛才那點嬉皮笑臉的勁兒,不知何時已經(jīng)散了個干凈。
直到吳孟的話落定,神曦才轉(zhuǎn)回身來看他。
神曦的眼瞳很亮,同樣透徹,吳孟仿佛可以在他眼里看到無能的自己。
“吳警官,你是真覺得,我能解決這件警察都解決不了的案子嗎?”神曦的聲音聽不出太多情緒。
神曦借著映照在車窗上的宿舍燈光,能看見吳孟眼里全是紅血絲。
吳孟靠在駕駛室座椅上,嘆息:“我活了三十年,當了六年警察,”他喉結(jié)滾了滾,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東臨一中那案子,監(jiān)控查了十幾遍,證人問了二十幾次,法醫(yī)報告疊起來比我小臂還厚……可就是沒有任何進展。”
“如果有其他辦法,我是不會來找你的,神曦?!眳敲咸ь^,路燈的光恰好落在他眼底,映出他的懇切,“當我站在這里的那一刻,我就已經(jīng)拋棄了我所有的固有認知。”他抬手抹了把臉,“我今天來見你,只是為了能多救幾個孩子。神曦,你能想象到孩子們抽泣著告訴我,他們看見了死去的同學時,驚恐絕望的臉嗎?”
神曦沒接話,身體往后一靠,后腦勺磕在頭枕上。
吳孟的話像顆石子,在他心里漾開漣漪。
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竹屋的書房里。
香燭的味道,混著朱砂的氣息彌漫在空氣里。
父親坐在搖椅上,手里轉(zhuǎn)著支狼毫筆,看他趴在桌上畫靜心符。
那時他畫符并不認真,總是畫得歪歪扭扭,還時常走神。
他記得父親總是問他問題,還非得讓他按照本心回答。
“如果一個人即將跌入深淵,求到你跟前,你該如何做?”神皓的聲音溫啞,眉眼帶笑地看著神曦。
神曦畫符時,總是沒耐心,遂沒好氣道:“即將跌入深淵是他自己種的果,我為何要幫他?”
神皓沒想到他這樣回答,勸導:“如果真遇到這種人,能幫一把咱就幫他一把??偤眠^看著他掉下去,夜里睡不著覺?!彼焓秩嗔巳嗌耜貋y糟糟的頭發(fā),指尖沾著點朱砂,趁神曦不注意,在他眉心蹭出個小紅點,“切記:善因自會結(jié)善果?!?/p>
神曦正跟筆尖的墨汁較勁,頭也不抬:“爹,你說得不對吧。他人的惡果,怎會是我的善因。更何況善因說不定結(jié)的是惡果呢?萬一幫了他,回頭他反手捅咱們一刀,那不是自找罪受?”
“因果因果,循環(huán)往復。他人惡果未必不是我等善因?!鄙耩┮暰€看向遠方,“再說未來的果是苦是甜,你總要嘗試。若瞻前顧后,你啥果子都沒有?!?/p>
神曦“啪”地放下筆,臉上堆著笑,只是那笑不是好笑,“爹,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有因必有果,管他好果壞果,先把因種下去再說。好比強扭的瓜也是瓜,甜不甜,扭了才知道?!?/p>
“臭小子!”神皓額角青筋直跳,“靜心符再加一百遍,抄不完今晚別想吃的桂花糕。”
“神曦,你怎么了?”王梓溫和的聲音,落在耳邊。
神曦被他的聲音喚回神,忘記車里還有一個吳孟,下意識地轉(zhuǎn)頭回復:“我沒事,別擔心?!闭Z氣都溫柔了不少。
吳孟愣了愣,下意識接話:“我沒擔心???”話音剛落,他猛地僵住,后頸的汗毛“唰”地豎了起來。
這車里除了他和神曦,果然還有“其他人”。
神曦剛才的眼神,分明是對著空氣說的。
那語氣里的溫柔和熟稔,跟方才對自己說話時,簡直判若兩人。
吳孟咽了口唾沫,視線在空蕩蕩的后座掃視一圈,又飛快落回神曦臉上,瞳孔微微收縮,帶著點震驚,又有點不可言說的慶幸。
他果然猜對了。
神曦沒打算解釋。
他收回落在空氣里的目光,臉上的溫柔瞬間褪得干凈,又變回那個面無表情的青年。
他傾了傾身,伸出手:“東臨一中的報告,給我。”
吳孟這才反應過來,忙不迭地從公文包里翻出材料。
文件夾邊緣卷了角,里面的照片和筆錄的復印件,卻碼得整整齊齊。
他把文件夾遞過去的同時,又摸出個紅包。紅包邊角有點皺,像是揣了很久。
“我知道你們……”他頓了頓,斟酌著措辭,“講究那些因果業(yè)力,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不算酬勞,是,是香火錢?!?/p>
神曦接過文件夾,指尖碰到紅包時,頓了下,沒接。
他低頭翻著報告,側(cè)臉在昏暗的光里顯得棱角分明,“錢就不用?!甭曇艉茌p,卻帶著不容置疑“把事情說清楚就行?!?/p>
后座的王梓悄悄往神曦那邊湊了湊,暗紅色眼眸里映著青年低頭的模樣。
他知道,神曦這是應了。
大概是吳孟那句“為了活著的孩子”,撞進神曦心里最軟的地方。
就像神皓總喜歡說,有些事,不管結(jié)果如何,總得有人伸手。
王梓想到這里,猛地一怔,自己為什么知道神皓總是說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