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燦在公主府住了月余,窗臺下的蒲公英冒出了新絨球,她的字雖仍談不上好看,卻已能穩(wěn)穩(wěn)寫出“江悠”二字。每日跟著江悠在書房磨墨,在庭院曬太陽,日子平靜得像府里的湖水,可她心里那樁事總像根刺,楊家舊案的線索,半點(diǎn)沒摸到。
這日午后,江悠在看賬冊,楊燦守在廊下,見小廝來福正蹲在墻角修掃帚,便走了過去。來福是府里的老人,手腳麻利,消息也靈通,平日里見了楊燦總點(diǎn)頭哈腰,眼底卻藏著幾分不服氣,憑什么這山野來的小子能日日守在公主身邊?
“來福?!睏顮N遞過去半塊剛從廚房討來的桂花糕,“問你個事?!?/p>
來福接過糕點(diǎn),眼里閃過一絲詫異,卻還是堆起笑:“楊護(hù)衛(wèi)有吩咐?”
“你在京城久,”楊燦壓低聲音,“知道哪里能聽到些……別人不敢說的閑話?”
來福嚼著桂花糕,眼珠一轉(zhuǎn),上下打量著楊燦。這少年生得俊,又得公主青睞,莫不是懷春了?想找地方打探哪家的姑娘?也是,公主再好看,終究是金枝玉葉,但是腿是殘廢的,哪比得上外面的風(fēng)月場鮮活。他心里頓時冒出些酸意,嘴上卻故作神秘:“要說打探消息,當(dāng)屬錦云閣最靈。”
“錦云閣?”楊燦追問,“那是什么地方?”
“嗨,就是……男人愛去的地方?!眮砀D眉弄眼,故意說得含糊,“里面姑娘水靈,消息也雜,三教九流的人都去,甭管是朝堂秘聞還是街坊瑣事,只要肯花錢,沒有問不到的?!彼睦锢湫?,錦云閣是京城有名的風(fēng)月場,多少達(dá)官貴人在那兒流連忘返,這楊燦看著單純,去了怕是要迷了魂。等公主知道她私闖煙花地,保管一腳把她踹出府,到時候看誰還敢搶他在公主面前的體面。
楊燦沒聽出他話里的蹊蹺,只覺得“三教九流都去”正合心意,連忙道謝:“謝了,改日請你吃栗子?!?/p>
來福假意應(yīng)著,看著楊燦轉(zhuǎn)身的背影,撇了撇嘴,心里已開始盤算怎么不著痕跡地讓公主知道這事。
次日一早,楊燦見江悠身子乏,午后要歇午覺,便告了假,換了身干凈的青布衫,揣著江悠前幾日給的月錢,按著來福指的路往錦云閣去。
越靠近那地方,街上的脂粉香越濃,往來男子多帶著幾分醉意,眼神輕佻。楊燦皺著眉,心里犯嘀咕:這地方看著不大正經(jīng),真能有消息?可轉(zhuǎn)念一想,師父說過“消息藏在人堆里”,便硬著頭皮往里走。
剛跨進(jìn)門檻,就被一股甜香裹住。樓里絲竹聲靡靡,女子的笑鬧聲從二樓飄下來,幾個濃妝艷抹的姑娘迎上來,身上的香粉味嗆得楊燦直往后躲。
“公子面生得很,第一次來?”領(lǐng)頭的姑娘眼波流轉(zhuǎn),伸手就要碰她的衣袖。
楊燦慌忙躲開,從懷里摸出塊碎銀子:“我找人打聽點(diǎn)事?!?/p>
姑娘們見她拘謹(jǐn),都笑了起來,正要說什么,二樓忽然傳來一聲脆響,緊接著是女子的哭喊和男子的怒罵。
“敬酒不吃吃罰酒!本王看上你是你的福氣!”
楊燦心里一緊,下意識地掠上二樓。只見走廊盡頭的雅間門口,一個錦衣男子正抓著個姑娘的手腕,那姑娘哭得滿臉通紅,掙扎著要甩開,卻被男子狠狠一推,撞在廊柱上。
那錦衣男子轉(zhuǎn)過身,眉宇間帶著與生俱來的貴氣,眼神卻陰鷙兇狠,他上下掃了楊燦一眼,語氣帶著被打擾的不耐:“哪來的野小子?也敢管本王的閑事?”
楊燦沒認(rèn)出他的身份,只盯著他抓著姑娘的手,語氣沉了下來:“你放開她?!?/p>
“放開?”錦衣男子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本王在錦云閣玩,輪得到你這不知來頭的小子多嘴?”他捏著那姑娘的下巴,力道越發(fā)重了,“再說,這丫頭是錦云閣的人,本王要她伺候,天經(jīng)地義?!?/p>
那姑娘嚇得渾身發(fā)抖,淚水順著臉頰往下掉:“我不是……我是來尋親的,被他們騙來的……”
楊燦聽得心頭火起,幻想起當(dāng)年將軍府被滅門時那些無助的哭喊,握緊了拳頭:“她不愿意,你強(qiáng)迫就是不對?!?/p>
“本王做事,輪得到你評判?”錦衣男子怒喝一聲,抬腳就朝楊燦踹去,“給我滾開!”
楊燦早有防備,側(cè)身避開,順勢抓住他的腳踝輕輕一擰。錦衣男子沒料到這看似普通的“少年”身手如此利落,疼得悶哼一聲,踉蹌著后退幾步,撞翻了旁邊的酒桌,杯盤碎了一地。
“反了!反了!”錦衣男子又驚又怒,指著楊燦對身后的侍衛(wèi)吼,“給我拿下!”
侍衛(wèi)們一擁而上,楊燦護(hù)在那姑娘身前,出手卻留了分寸,只卸了他們的關(guān)節(jié),沒傷人性命??伤吘闺p拳難敵四手,正僵持著,忽然聽見樓下傳來一陣騷動,緊接著,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清冷中帶著壓抑的怒火:“都住手?!?/p>
楊燦回頭,只見江悠坐在輪椅上,被福伯推著,停在樓梯口。她今日沒穿常穿的素色衣裙,換了身石青色暗紋錦袍,眉眼間覆著層寒霜,竟比那錦衣男子更有威懾力。
“七妹?”錦衣男子見了江悠,臉上的怒容稍斂,卻仍帶著詫異,“你怎么來了?”
江悠沒理他,目光落在楊燦身上,那眼神像淬了冰,看得楊燦心里發(fā)慌。她張了張嘴想解釋,卻被江悠冷冷打斷:“福伯,付賬?!?/p>
福伯上前,將一疊銀票遞給錦云閣的掌柜,聲音不大卻清晰:“二皇子的賬,還有這里的損失,都記在我們公主府名下?!彼D了頓,補(bǔ)充道,“另外,這姑娘我們帶走?!?/p>
楊燦這才驚覺,原來這錦衣男子是二皇子。
二皇子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看著江悠護(hù)犢子的樣子,又看看楊燦,忽然笑了:“原來七妹身邊藏著這么個厲害角色。怎么,這小子是你的新護(hù)衛(wèi)?膽子倒不小,敢跟本王動手。”他上下打量著楊燦,眼神里帶著審視和輕蔑,“只是七妹向來規(guī)矩,怎么養(yǎng)出這么個愛闖禍的護(hù)衛(wèi)?”
江悠沒接他的話,只對楊燦道:“還不走?”
楊燦連忙扶著那姑娘跟上,經(jīng)過二皇子身邊時,清晰地感受到他投來的冰冷目光,像毒蛇盯著獵物。